《无声媛》 十八、恐惧 免费试读
重新坐在陈媛家客厅的沙发上,余半坡这时候已经冷静了很多,回想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他也觉得很对不起郝子峰,这种情形,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应该都很难理解和接受。
他酝酿了一大堆的解释和说辞,又等了很久,听见楼上传来并不清楚的说话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他的心思也随着这说话声七上八下。
一个小时以后,郝子峰从楼上走下来,陈媛跟在他后面,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口,轻轻拥抱了他,用脸在他脸上轻蹭了好几下,然后依依不舍地把他送走,关上了门。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恩爱夫妻模样。
半坡这时候心里虽然有点不是滋味,心想着这姐姐姐夫秀个恩爱也不避着人,一点不考虑他常年形单影只的感受,他脑子里又想起了余漫的那句有夫之妇,像一根鱼刺一样扎着他的心,但他仍然笑着对陈媛说:“昨天你哭了我有点担心你,看你挺好的,我就回去了。”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又等了一阵,陈媛端着两杯绿茶走了过来,一杯递到半坡手上,她靠着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亲爱的弟弟啊……”
陈媛这么一声称呼,吓得半坡一个激灵,后脑勺不知道是头皮、头发还是汗毛,感觉一下立了起来。
“陈媛,你干嘛啊!吓我一跳!”半坡正色,白皙的脸此时面无血色,显得更像纸一样,要说这脸色,也比亲爱的三个字吓人。
陈媛看了看半坡,哈哈大笑起来,“让你惊吓孕妇,大早上的看我跟你姐夫秀恩爱很高兴吗?”
“我哪儿知道你俩这么肉麻,还这么过分!看你过得这么滋润,做了个梦就飞奔来的我真是个傻子!”
“梦见什么了?”
“……”
“说啊,梦见什么了?”
余半坡此时显然已经到了气急败坏的边缘,被陈媛锐利的眼睛盯着,心乱如麻的感觉又冲到了脑顶。
“梦见你不想见我!来了一看这倒是没错,你确实不想见我!”他现在这样子,真的可笑极了,昨晚还笑话周山雨感情用事的自己哪儿去了,现在的自己,就像个撒娇求关注的孩子一样!他想大叫,想狠狠踢一脚现在的自己!
在他这歇斯底里的边缘,陈媛突然站起来,抱住了半坡的头,把他的耳朵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片静匿。
“你听到了吗?这是个小生命在发芽,你做哥哥的,不要吓着他。”陈媛一边说,一边还是按着半坡的头,此时她感觉小腹一片温热,知道他虽然不说话,但此时有东西吞噬了他。
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陈媛感到半坡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才小心翼翼松开了他,转身又坐下来,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
一个月没见,这个少年还是那么好看,想起一个月前的心乱如麻,此时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有个哥哥,应该说,我曾有个哥哥。”半坡仰起头,眼睛盯着天花板,自顾自说了起来。
“他从小就是家里的骄傲,学习好,长得好看,行为端正,和调皮捣蛋的我一点都不一样,爸妈喜欢他,爷爷奶奶喜欢他,就连邻居都喜欢他。我小时候也喜欢他,每天跟在他后面,虽然我坐不住,但总想跟他学,他爱看书,我就陪他看书,他爱写字,我在旁边玩游戏。”
说到这,半坡停了下来,拿手抹了一把脸。
“后来我被送去学跳水,学游泳,我哥在学校里年年考第一。他高考以后我听说我爸办了个特别盛大的庆功宴,说我哥考上了美国的学校,是个**藤院校,主修经济,他特别自豪地说,以后我哥就会是我家第一个华尔街精英。”
半坡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陈媛的脸。“姐你可能不理解那种被比较的感受,就像你头顶上永远有一座爬不到顶的山峰,你一边仰视、羡慕、崇拜,一边嫉妒。我当时突然想,他去了美国就好了,不要再回来了就好了,前途一片光明大好,就去另外一个地方吧。我真的很爱他,但我也真的很害怕,不是害怕他学成归来继承我爸的事业,也不是怕再被拿来比较,我怕那种窒息感。”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他去了,就真的没有再回来。”他难以自抑地肩膀抖动起来,眼泪就顺着这种颤抖滑落下来。
“我哥到了国外,进了世界顶级学府,才发现原来被比较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他体会到了我曾经的感受,但我是这样长大的,他不是。他学了那么多知识,懂那么多道理,又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突然就变了。他开始焦虑,整夜整夜睡不着,然后就大把大把掉头发,第一学期过去,他挂科了。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从来没有得过第二名的一个人,在得知挂科后第二天就失踪了。我妈赶去美国找他,报警了也出动一切能借助的力量寻找他,他就像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陈媛此时看着半坡,心如刀绞,只能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半坡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内心的悲痛全都写在脸上。他这时也不像以往的他了,现在只是一个痛失亲人的孩子。
“后来过了一年,我哥回到了学校,他说他整整一年都在徒步旅行,说得好听一点是旅行,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流浪。他全身上下就一套衣服,在路上走到没有钱了,就停下来找一间餐馆或者便利店打工,赚到一点钱就继续走,没有钱了又继续打工,循环往复没有目的的走了整整一年,然后他回到学校,说他好了,他可以继续上课了,还专门给校方交了一封手写的承诺书……”
说到这儿,半坡又变得激动起来,猛地从沙发里起身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可是在他身上,我才第一次知道,情绪病居然这么可怕,就像所有那些不能沾的东西,碰到过就再也好不了。它会突然回来找你,然后再次把你吞噬掉!我哥在学校只待了半年,半年!然后……”
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呜咽着近乎要哀嚎。“他突然有一天早上起来就又崩溃了,并没有像一般人想象的疯子那样发狂,但他拿着拖布,把整个楼的楼道都仔仔细细拖了一遍,然后……然后……他脱掉……所有……所有……,走到了马路上,坐在十字路口,整整一天……那么多人围观,那么多人拍照,那么多人嘲笑!谁都拉不走他,校方的人来了,还有人报了警,围着他的人越来越多。我妈赶到那儿的时候,他就那么坐着,那副样子坐着!那是我天之骄子的哥哥!曾经那么一丝不苟,那么端正又优雅的哥哥!”
他的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脸上净是难以置信,“我是想过让他不要回来,可我想他在属于他的世界大放异彩,而不是变成这样!他应该是骄傲的,纯净的,无比**的!可这算什么?!”
半坡此时圆睁双目,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那曾经是他心中骄傲、桎梏和山峰一样的兄长,居然变成了一个住在精神病院的疯子,让他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让他又如何不恐惧。
从那时起他就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他的兄长,不是那个如皎洁月光一样的兄长,那只是个疯子,住在疯人院还每天瞎脱乱跑的疯子!他曾经的兄长已经死了,死在一场与**症抗争,无望又失败的斗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