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汉末》 第十八章 自荐 免费试读
“随声附和,怎么都不像敏识如友若,该有的作风吧?”静静地听完荀谌论述,郭嘉嘴角讥讽之意愈发藏不住:“友若既知蛾贼烧**掠成性,就想不出一旦断粮,会发生什么吗?”
炯炯双目,毫不留情逼视着荀谌几近铁青的脸,郭嘉不留情面地咆哮道:“颍川十七城,民四十三万,而今附逆者,十不出一。然皇甫嵩、朱儁真要如友若所言,等到蛾贼粮尽才肯出兵。只怕届时仅颍川一隅,就将平添数十万的流民。诚如是,真不知友若夜能安寐否?”
蛾贼不事生产,只靠劫掠维持粮食供给,长久必然自毙。但他们从来不是坐而待死的人,如果无法克城夺取官粮,必然的选择就是渗透进未曾染指之地抢夺百姓口粮。
届时,数不清蛾贼化整为零散进乡里,原本堪堪躲过劫难的百姓,将毋庸置疑地面临灭顶之祸。彼时彼刻,养精蓄锐数月的王师,或许顷刻就能绞杀波才。但代价却是颍川千里赤地,万计流民!
这样的结果,王师虽胜犹败,蛾贼虽败却实胜。
郭嘉慷慨激昂的言辞,荀谌自是怫然不悦。眼见堂中气氛剑拔弩张,主人何进轻轻一咳,摆出一副忧国忧民、虚怀若谷之状:“流民者,乱之根源也。奉孝之虑,本将深以为然。只是本将愚钝,想不出两全之策,还请奉孝教我。”
何进的表态,其中袒护之意昭然。实际上,郭嘉表现出的书生意气,以及其本身的才智,都令何进生出延揽之心。
“大将军,操有一言。”然而答者又非何进要问者。
抱拳而出人的相貌,不但相去袁绍、荀谌等甚远,也不及骨瘦如柴的郭嘉俊秀,甚至没有已经大腹便便的何进英伟。普普通通,几近丑陋的面相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天地间,人为贵。然若因救民,仓促催逼皇甫中郎离城击贼,又恐大军有倾覆之危。”一番都不得罪的废话之后,曹操图穷匕见道:“操闻幽州突骑,近期奉诏集结中牟。莫不如就由操率其南下,效昔时彭越扰楚故事。有操在侧清剿,蛾贼想来无法肆意骚扰民间。”
曹操毛遂自荐,何进不置可否,他将选择权交给郭嘉,道:“奉孝以为,孟德之谋,可有助颍川黎庶否?”
既然怀疑大将军幕府一干幕僚,何进也不免生出另起炉灶之念。公然与士林一方领袖袁绍唱反调的郭嘉,自然是最先进入何进视线。
至于何以是另起炉灶,而非将原先幕僚一锅端。症结还是在于,何进虽然穿着外戚的衣衫,但境遇与一众依靠皇权构筑出权力基础的前辈们大相径庭:天子业已成年,且厌恶何皇后,甚至何皇后也更信赖何苗,而非是他何进。
何进掌今日之权柄,是因其以外戚之身份,迎合公卿、士林,进而成为外庭与皇权妥协下的产物。
本质的不同,意味着何进需要维持与外庭紧密的合作。就算偶尔被利用,也不能与之公然决裂。然不决裂,也不意味着何进会坐视外庭胡作非为。
由于外庭近来愈发忽略他的存在,何进也生出借此机会,通过表露猜忌、构筑属于自己的参谋班底,从而给外庭发出信号:他根基再如何不稳固,终究已经控制尚书台,早非昔日之蝼蚁。如果不想两败俱伤,他们间的关系或许就该从利用与被利用,进化成基于共同利益的平等合作。
“有一营骑兵游弋在侧,总算也能随机应变。”余光瞧眼悄然颔首的荀彧,郭嘉莞尔一笑答道:“只是突骑北来,恐对颍川地貌不甚熟悉。莫不如由文若出任大军向导,大将军以为如何?”
郭嘉提议荀彧充作大军向导,在何进看来无疑是要将荀彧踢出权力中枢,由是有些迟疑不决。直到投向荀彧处征询的目光获得肯定的回应,他才颔首开口说:“如此,就劳烦孟德、文若一趟。本将在这里祝二君马到功成。”
诸事敲定,歌舞也在不久重开。奢靡宴会的温柔乡,一直延续到二更才算落幕。
月光清冷,荀彧挽着醉醺醺的郭嘉走下马车,跨进位于永和里的居所。这是一间装饰朴素雅致,却价值不菲的宅院。它是荀氏在数十年前购置,专供族中子弟在雒阳落脚之用。
郭嘉坐在榻上,随意地做着伸展,混沌眼眸也渐是回归清澈。瞧眼正喝水解渴的荀彧,他不由几步上前,玩闹般将脑袋依在荀彧肩上,喋喋不休地在其耳边说道:“不是我今日仗义执言,只怕文若就该夜不能寐。说说吧,该如何答谢我?”
郭嘉的调侃,换来荀彧手指轻轻弹在他的额头。须臾,摆脱郭嘉站起的荀彧倒上一碗水,推去郭嘉身前道:“够吗?”只是说话时,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案上的一块破碎襁褓布。
凝眸良久,荀彧回顾眼捂着额头装疼的郭嘉,语气复杂地说:“奉孝,士林中从来不乏自以为心系天下者。假若他们离开雒阳,亲眼看看山河破碎之状,是否还会…”
破碎的襁褓布,来自荀彧来雒阳途中遇见的路边弃婴的尸体,可怜的孩子当时甚至已经残缺不全。他在与郭嘉、荀攸共同掩埋死婴之后,特意取走一块襁褓布,只是希望藉由它警醒自己,莫要迷失方向。
端起倒满水的碗,郭嘉漫步窗前。站在淡淡月色下,他微微仰起头,凝视天穹再无戏谑地说:“你所见到,我皆目睹,然我可曾丝毫改变?我们都想诠释人间正道,我们都想主导世道变迁,谁都不会放弃。苍生一时之苦难,不过是替万世之安定必要的牺牲罢,看见,又能如何?”
“纲纪不存,人伦将亡。蛾贼毁灭的,岂止刘汉江山,抹灭的更是每个人对善的期待…”落寞地躺去榻上,荀彧喃喃自语:“你们都有大志,我呢?茫然不知所措,如孩童般逃避似远离。然后可笑地治标般去能救一个算一个…”
饮毛茹血的野兽,要想成为懂得礼义廉耻的人,需要的何止是千百年。然则从人回归野兽,需要的却只是一瞬之间。
践踏粉碎,然后重新构筑,就真能当什么都不曾发生?不,只要记忆与历史,铭刻下这深入骨髓的疼痛,那么曾经发生的悲剧,就必然会在未来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