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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时晴时阴的,一阵阵的春风里带着一股难言的燥热,闷得人心里怪难受的。看着这样的天气,想必要下雨了吧。
古雅从怡养苑里来时,看到这阴沉闷热的天气,心念微微一动,想了片刻,便转了方向,去了园子的依水而建的沉香榭。
走到那水榭的朱栏前坐了下来,侧着身看着那片清澈的人造湖面,湖边长着青翠的柳树,一枝枝柔韧的绿柳密密地匝地,宛如一片天然的绿色屏障,倒映着水中亦是一片宜人的青绿。古雅看着那池水,有红色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甚是畅快。
晓秋见古雅颇有兴致地看着这水里的鱼儿,便向古雅道:“小姐,要不要我去取些鱼饲来?”
古雅这才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不必了,你去园子里帮我摘片叶子来。”
晓秋有些疑惑,叶子?小姐要叶子做什么?不过古雅的心思她从来都猜不到,所以晓秋也不再问,便转身去帮古雅摘叶子了。
古雅看了会儿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又瞧见不远处的柳树身有一个身影慢慢走来,古雅凝目看去,却是大嫂嫂舒月。舒月也瞧见了这边的坐在沉香榭里的古雅,既然看到了,她也不好视而不见,便也来了这沉香榭,古雅首先立起身来身舒月道:“大嫂嫂。”
舒月瞧了瞧水里的鱼儿,又看了看古雅,笑道:“雅儿是想喂鱼吗?”
古雅笑道:“也不是,只是想过来瞧瞧这里的景致。”
说着话时两人都倚着这朱栏而坐着,舒月瞧着水里的鱼儿游得有趣,便吩咐她的丫头春罗去取鱼食来。春罗去后,两人又随便说了些闲话。古雅瞧了瞧这舒月,她头上斜簪一枚累丝珠钗,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烟霞色撒花风毛窄银袄,月蓝色百褶裙,赭黄镶白绸竹叶立领长褂子,打扮得颇为素净,大概是不想引人注目吧,这舒月倒也是敏慧的女子。
这舒月既是大少爷古桦的妻子,古府的大少奶奶,且舒月已为古桦生下一子,这府里的事情也该交给舒月了,可是周夫人却只是面上说着舒月可能不熟悉这府里的事务,府内的大小事还是周夫人管着。
到底古桦不是周夫人的亲生儿子,周夫人的儿子古楠尚未弱冠,也还没有娶亲,可是周夫人已在为着古楠操心了。这古桦和舒月倒是给了周夫人很大的威胁感。
舒月并不笨,周夫人这样紧紧抓着权力,舒月又怎会不明白周夫人的心思?
古雅看了看舒月,舒月正瞧着水里的鱼水游动,那春罗已取了鱼饲来,晓秋也给古雅摘了一片完整干净的树叶。古雅和舒月让晓秋和春罗先下去,舒月将那鱼饲撒到水里,红色的鱼儿便像湖水般匆匆地聚在了那清澈的水波下,仿佛是一朵突然逆向收缩的红花。
古雅一面欣赏着水里的鱼儿,一面有意无意地说道:“嫂嫂常常来这里喂鱼吗?”
舒月随手又撒下一片鱼饲,看着水里的红色小鱼儿,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便来瞧瞧这里的鱼儿,倒也很有趣。”
闲着也是闲着。
她说得倒是很轻松简单,只怕心里并不觉得这一句这样轻松吧。
古雅轻浅一笑,道:“雅儿也喜欢闲着,只是太过闲着,雅儿就会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所谓‘闲愁闲愁’,人一旦闲下来,便突然生些无端端的愁绪了。不知嫂嫂怎么看?”
很简单也很随意的一句话,若是有心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果然,舒月那只撒着鱼饲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古雅,古雅却仍然微笑着。过了片刻,舒月将手里剩余的鱼饲搁在栏杆前的漆红长木椅上,方叹道:“雅儿说的又是又不是,闲些日子也不一定会心生愁绪,只是闲得久了,不愁也愁了。”
不愁也愁了,这就是舒月的答案吗?
有的事情是不必要说出来的,只要有那么几分的默契就够了,尤其是对着心思细腻,聪**敏的人而言。古雅又探出头去看那池里的鱼儿,鱼儿将鱼饲说完了后就纷纷散了。
看来鱼亦是如此,若有利可图便一拥而上,纷纷聚来,待到发现没有了利益后便各自纷纷散开了。
古雅在心里暗暗一叹,又仰起头来,目光跃过那青翠的琉璃瓦檐,看向那片低沉沉的天空。空气里的燥热丝毫未减,正是个令人心生浮燥的天气。
古雅幽幽道:“这气这样闷热,看来这今天的清明,终究还是要下雨的。”
舒月顺着古雅的目光瞧去,云层太厚,将那片阳光都遮蔽住了,只有那份热气不消。她点了点头,道:“想必是了。”
古雅将目光从天边收回,看着舒月悠悠道:“这天气一冷一热的,最是容易着凉了。嫂嫂可要当心别病着了。”
“哦?”舒月也瞧着古雅。
古雅继续微笑道:“雅儿这里有个方子,即便是病了也不必担心。”
于是古雅凑近了舒月,轻轻地说出一串药方来。这些药方的名字舒月都是知道的,那都是些普通的东西,只是有许多味药都是相克的,于药理不符合,不知古雅说出这些药的名字是何用意?舒月心里虽然疑惑着,但觉得这这味东西定然不简单,便将那些药都一一记了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舒月便领着丫头先下去了。
古雅这才拿出那片树叶,看了看水里零碎游着的鱼儿,将那树叶放在嘴边轻轻地吹起了曲子来。目光却终究落在那池中游来游去的鱼儿上。
春风轻轻地拂来,将古雅鬓边的几缕发丝吹得飞扬起来,恰似一片时起时落的翩跹蝴蝶。
昨天一直闷热得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古雅心里怪压抑的,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一早起来梳妆时却发现镜中的人有些憔悴。古雅的妆一向化得很淡,可是因着脸色不太好,今日特地将妆化得浓了些,将脸上的憔悴都细细遮掩了下去。
窗子是开着的,外面已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只葱绿的枝条延伸到窗外,雨水打在叶子上,激得那枝叶一颤一颤的,一如那些被雨水惊吓住的生命。
屋子里有百合花弥散着,雨天里的风带着丝丝淡淡的冷意,古雅坐在阁楼上静静地看着这片由细细密密的雨丝织成的水帘,忍不住将那白玉雕成般的手伸到窗外,有雨打入她温软的掌心,一滴,两滴,三滴,这雨水这样轻,这样柔,这样纯洁,像是无意中遗落到人间的被凝结的尘埃。
天,真的是下雨了。
过两天便是清明节,
古雅又想过了那日在杏林里与周夫人所说的话:清明杏花雨。
仰头看到了那苍茫的天空,那漫天的碎雨,唇边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酷的笑,这样的绵绵细雨,落到明天也不会停止的。
果然,清明节总是会下雨的。
今年的清明亦不例外。
这日古枫来找古雅时,古枫正在阁楼里抚琴,晓秋已习惯古枫的到来,便准备好了古枫喜欢的茶点,古雅知道古枫喜欢有关木芙蓉的东西,抚了一曲《婆罗门引》,对着窗外的萧萧细雨,伴着这轻柔的调子唱道:
“素秋向晚,岁华分付木芙蓉。萧萧红蓼西风。记得当时撷翠,拥手绕芳丛。念吹箫人去,明月楼空。遥山万重。望寸碧、想眉峰。翠钿琼珰谩好,谁适为容。凄凉怀抱,算此际、唯我与君同。凝泪际、目送征鸿。”
这是蔡伸的词,词曲中都带了些凄凉的味道,伴着窗外的潺潺细雨,更显得幽怨缠绵。
而古雅的歌声清脆,咬字清晰,一串串诗词,从喉中源源涌出,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潺潺的,轻柔的。也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叮叮咚咚。那有些儿幽怨,有些儿缠绵……像春蚕吐出的丝,一缕缕,一丝丝,会将人的心,紧紧缠住。
这此日子有时间他便来这零星小筑坐坐,听古雅说些关于木芙蓉的诗词,看古雅画些木芙蓉的画,或是听她抚琴,然而却从未听古雅唱过曲子。
古枫也常常听到那些有名的歌妓唱歌,然而那些所谓的名妓与自己的这位妹妹比起来,不知道逊色多少倍……
这样想着,古枫又觉得这样想来实在是惭愧,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妹妹与那些名妓相比呢?
古雅见自己竟唱了出来,脸上微微一红,毕竟琴是师父教她的,歌与舞也都是在师父的指导之下学成的,古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府里没有延请过任何人教她这样,只有一个为人不耻的与她私通的男子在与她偷偷“幽会”时教过她。
然而她就这样冒然唱了出来,只怕会引来二哥哥的鄙夷。古雅偷偷抬起睫毛瞧去,见古枫脸色平和自然,并无半点瞧不起的意思,古雅这才放下心来,对这位二哥哥越来越感到亲切。
从这儿日古枫的态度看来,他已渐渐从心底里认可这个妹妹了,这倒是在这古府里古雅感到的除了老夫人外,第二个认可她的亲人,古雅心里很是感动。
虽说那古婉如对她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敌意,可是不知道怎地,许是因为古婉如是周夫人的女儿,古雅始终忘不了三年前周夫人向父亲古维镛告发她的事情,以致害了师父。所以古雅虽觉得古婉如也算个好姐姐,可心里的芥蒂却并不能因此而消除。
第二天便是清明节。
按着民间的习俗,这是上坟扫墓、插柳、踏青、春游的日子。
然而古雅的节日永远都是那样平常,因为很多的活动都与古雅没有关系,但这个清明,古雅心里却颇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