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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美美地睡了一觉,从晌午一直睡到傍晚,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不论是尖声尖气的曹公公,还是外冷内热的杨渭元,又或者刚直不阿的刘异,苏都能从他们身上体会到久违的关心。
虽然生活仍旧充满危机,但这个世界似乎多了一些温度,让这个在严寒中奔跑了十六载的少年忍不住心生归属,连睡梦中都不禁勾起嘴角。
当夕阳的余晖洒进大营时,苏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好徐方捧着几个橘子从帐外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惹咱们的徐大将军?”
见徐方脸色涨红,嘴里不停吐着脏字,苏打趣了一句。
徐方恨恨道:“火头军那帮蛀虫,前几天问他们要几个橘子,告诉我都分光了,硬是不给。现在好了,一大筐橘子都被他们捂发了霉,老徐我好不容易才抢到几个,给少爷送来。”
苏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徐方怀里的橘子大多都长了霉。
徐方用胳膊扫开小桌上的杂物,将橘子一股脑地放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挑出两个没发霉的,搁在苏的餐盘里,再把剩下的几个坏果子兜在怀中。
或许是觉得两个橘子太少,徐方想了想,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发霉的橘子,拨开外皮,把新鲜的几瓣果肉挑出来放进苏的餐盘,兜着剩下那些发霉的橘子打算回自己营帐。
苏看着这一切,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叹了口气。
“徐方,少爷我不喜欢吃橘子,都给你吧。”
徐方一愣,憨厚地笑道:“少爷又胡说,橘子多好吃呀,哪能不喜欢。”
说完也不等苏反应,便一转身钻出了营帐。
苏拿过一瓣橘子瞧了瞧,然后扔进嘴里,果肉已经有些干瘪,个头也比自己那个时代的小了一倍,但却是苏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正慢慢品味着鲜美的果肉,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心中好奇,掀开帐帘跑出去看个究竟,就见刘异一脸阴沉地从亲卫营走过。
苏缩了缩脖子,连忙转身想要溜回营帐,谁知刘异早就看到了他,大喝一声。
“站住!”
情知已经溜不掉,苏翻了个白眼,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打起了哈哈。
“刘老将军,您怎么来啦?”
刘异冷哼一声:“怎么,我来不得?”
“哪能啊,整个北武卫大营都是您的地盘,哪有您去不得的地方?”
“那我怎么觉得你见了本将军就好像耗子见了猫?”
“是吗?那一定是被将军侧漏的霸气所摄,刘老将军老当益壮,俾睨四野……”
“行了!”
刘异刮了他一眼,恨恨道:“好的不学,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跟我来吧!”
说着,刘异转身便走,再不看苏一眼。
“去哪啊?喂……”
苏面皮一抽,知道跟刘异没道理可讲,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亲卫营,饶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了苏最不愿意去的一个地方——伤患营。
苏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战争期间他从不手软,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可真正面对那些惨叫连连的兵卒时,却又感觉心如刀绞,所幸便逃得远远的。
当他和刘异一同走到亲卫营的时候,心里其实很不舒服,恨不得立刻掉头便走,永远不来这个地方。
然而今天的伤患营和平日很不一样,一大群披甲持刀的兵卒们把伤患营堵得严严实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砍人的架势。
“哟呵,难道伤患营那些***还能起义不成?”
苏的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不禁开了句玩笑。
刘异叹了口气。
“还记得沂水城一战,依你之计,率领三营生力军阻截黑旗军的北武卫指挥佥事肖进武吗?”
苏想起那个满脸络腮胡,光明磊落,正直爽朗的将官,点了点头。
“听说那一战他背后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身上中了十三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异叹道:“肖进武乃是将门之后,今年不过刚刚三十六岁,足智多谋,悍不畏死,深受圣上赏识,原本该是国之栋梁,可惜……哎……堵在伤患营里的那些都是他的部下。”
苏一愣:“听你的意思,他死了?”
刘异摇摇头没有说话,抬腿朝伤患营走去,苏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伤患营里人满为患,挤满了杀气腾腾的汉子,有的高举钢刀大吵大闹,有的蹲在角落嚎啕大哭,见刘异走来,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大人,救救我家将军吧!”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面容刚毅,鹰鼻剑眉,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跪在地上抱拳大喊,身后数百个军卒立刻同声共气。
“大人,救救我家将军吧!”
放眼望去,所有人皆是面容悲戚,真诚之至,毫无半点造作。
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来这个肖进武应该很有几分本事才对,否则绝不可能有如此高的威望,真是可惜了。
刘异没有说话,径直穿过人群,掀开一面帐帘走了进去,苏顾不得再想心事,亦步亦趋地跟进营帐。
见刘异不理自己,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抹了把眼泪,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营帐里围了不少人,都是北武卫的高级将领,一见刘异和徐锐进来,连忙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
苏随着刘异来到肖进武床前,只见这个原本甚为英武的汉子,此时已是浑身缠满绷带,面色刮白,嘴唇泛紫,出气多,进气少。
“情况如何?”
刘异凝重地问了一句。
一位将官低声道:“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恐怕……哎……”
苏仔细打量着肖进武,突然一愣,指着他身上的绷带道:“肖将军的伤口是何人包扎的?”
“是长坡先生秦春阳,肖将军的包扎有何不妥?”
刘异问到。
苏摇了摇头,不是不妥,而是太妥。
肖进武的伤口包扎不是胡乱缠裹,用的竟然是现代急救包扎法,这种包扎法既不过于压迫血液循环,又能起到隔离伤口,避免感染的作用,可以说是极为科学,令苏大感意外。
“这个长坡先生秦春阳是何许人也?”
苏不禁问到。
刘异努了努嘴:“喏,就是那个老东西,他是医圣黄霑的独传弟子,医术高明,民间称他为小医圣,此人性格十分古怪,乃是因为欠了你义父一个人情,才答应来我北武卫当一次医官。”
就你那脾气还敢说人家性格古怪?
苏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朝刘异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约莫五十来岁,须发花白,身着麻布长衫的男子,正端着药盆为伤患治伤。
能使用现代包扎法处理伤口,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穿越来的……
苏很想和长坡先生聊几句,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眼下得先看看这位肖进武将军的伤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
“把绷带解开看看。”
不等众人反应,苏已经动手去解肖进武身上的绷带,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也就是徐锐号称能沟通阴阳,或许能用通天手段力挽狂澜,要是换个人敢这么乱来,恐怕早就被一众将官打将出去。
解开绷带,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处箭伤上的金疮药,将伤口缓缓裸露出来,只见伤口已经有拇指大小,皮肉外翻,又红又肿,还有脓血不断溢出,显然已经出现了感染的症状。
众人都是百战精英,常年与伤患为伴,一见此景,顿时摇头叹息。
这种伤口出现在现代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出现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便只有截肢一途,可肖进武的伤口就在前胸,截无可截,只能等死。
苏眉头一皱,没有说话,似乎在心里计较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胡来!!”
突然,一声历喝打断了苏的沉思,抬头一看,只见长坡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众人身边,一见肖进武的绷带被人解开,当即大怒,双目暴突,死死瞪着众人。
“长坡先生勿怒,我等……”
“都给我滚出去!”
刘异抱拳施礼,刚要解释两句,却被长坡先生的一声怒喝打断。
在北武卫从来都是刘异教训别人,哪有人敢说他的不是?更别说当面怒喝。
刘异顿时脸色涨红,双手握拳,似是已经怒到极点。
谁知长坡先生还不罢休,继续怒斥道:“你们这群丘八穷兵黩武,搅得生灵涂炭,老夫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来为尔等治伤保命,尔等不帮忙也就罢了,何故还要跑来捣乱?难道杀人杀到兴起,就连袍泽都不放过了?”
“你!”
刘异气急,伸手欲打,众人大惊,连忙阻拦。
长坡先生冷笑一声:“怎么,被老夫说中,恼羞成怒了?哼,老夫为求医道,一生遍尝毒草,岂惧一死?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兵痞今天能不能打得死我!”
刘异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这老家伙碰也碰不得,打也打不得,只得猛一跺脚,甩开众人,灰溜溜地掩面而走。
其他将官深怕再被长坡先生痛骂,也赶紧跟着刘异走出营帐。
待众人离开,长坡先生的目光落到苏的身上,苏连忙微笑拱手。
“傻笑什么,还不快滚?”
“哦哦,这就滚,这就滚……”
苏被喷了一脸唾沫,身体一颤,逃也似的冲出营帐。
怪不得刘异说此人性格古怪,当真是比刘异还要霸道,还要无法沟通……
出了营帐,苏悻悻地想着,刚喘了口气,突然看见帐外竟然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左右一看,他们跪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个……你们干什么呢?”
苏吓了一跳,差点冲回营帐,想起里面还有只吃人的老虎,顿时进退两难。
先前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朝着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张脸几乎已经埋在了泥里。
“求徐大人救救我家将军!”
身后数百军汉立刻同声共气:“求徐大人救救我家将军。”
数百人齐声高呼,声浪震撼屋瓦,苏眉头一皱,讪讪道:“我又不是医官,救人这种事,你们不去求长坡先生,怎么跑来找我?”
那年轻人道:“长坡先生已尽全力,他说我家将军伤重,已非药石可救,还还请徐大人看在袍泽之情,不吝出手!”
苏微微一愣,叹惜道:“连小医圣都说无药可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斩钉截铁地说:“有办法,卑职知道您一定有办法!”
见他说得笃定,苏奇道:“你家将军受伤极重,我又不是医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你怎敢肯定我就一定有办法救他?”
年轻人道:“方才检查我家将军的伤口时,众位大人皆是摇头叹息,唯有徐大人皱眉不语,陷入沉思,所以卑职断定大人一定有办法!”
此话一出,不但是跪倒的军汉双眼大亮,就连一众将官都豁然望向徐锐,回想起他的种种神奇,无不心生希冀。
“小子,你要是真有办法就赶紧拿出来,要是因为偷懒坏了肖将军性命,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激动之下,刘异忍不住大吼到。
苏撇撇嘴,自动屏蔽了刘异的威胁,神情郑重地望向那年轻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