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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责化龙怀远靴入泥
李化龙一进书房便单膝跪倒请罪,值骆思恭准备送回京城的信刚写了一半,他也不抬头,笔顿了下,清冷冷的道:“说吧,不是说施厚德安排的那几个人在踩点儿吗?还弄出个人命案,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李化龙单手伏地,深俯首向下,道:“是属下的错。施大珰的人已经得手了,是属下刚好赶到,出了手。”
骆思恭这才叭的一声放下笔,墨汁溅的案桌到处都是。“糊涂!你怎么确定绑架得手的就一定是施厚德的人?打草惊蛇!中人下怀!想英雄救美,也不分分时候!”他的声音充满凌冽,在桌案前来回踱了两步,“你到的时候,那两个丫头死了吗?”
李化龙心下发虚,摇头道:“属下到的时候,只看见一个丫头倒在假山边。杨四小姐倒在石台旁。属下才和那两人交手救下沈姑娘,未来得及查看,就听到脚步声,属下便撤了。属下不尊命令,擅自行动,按律当受一百军棍,三爷请加倍!”
骆思恭觑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不尊命令?我看你是被情爱迷昏了头!自己的状况都搞不清了!若我所料不差,你早就被盯上了。你可知道?”李化龙一怔。
骆思恭没有理会,继续问:“杨六娘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六?”杨承礼的六姑娘还小,怎么会丢?李化龙再摇头,动作有点儿僵硬了。
“那你也不知道蒋氏出了何事了?”
李化龙额头上冒了汗。蒋氏出什么事了?去!他一个堂堂伯府世子,居然还没有骆缇帅随便训练的手下得力!
骆思恭虚点着他,气的额角突突地跳,“沈蘩卿还是天仙下凡不成!你一个堂堂世子居然鬼迷心窍到这种地步!有功夫到处堵人家姑娘的去路,打听人家姑娘的行踪。没心思好好做事!最可气,还敢公然就在虎狼眼皮子底下出手帮忙!你是作天作地作自己,你这是把我往死里作呢!沈存知就是摔死他妹妹,与你何干!你想纳妾,京城多少好姑娘巴着你!李世子,你让我怎么说你!”骆思恭两手互击,手心敲的啪啪作响,“你!你!啊……你父亲把你交给我带,你这样子,连轻重都分不清,让我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哎!怪我呀!亏我早有安排,另外派人协调你,原只想替你补漏的,结果呢,你倒成了摆设!”
李化龙被训斥的狼狈不堪,面皮紫涨。骆思恭有意把今日责李化龙的事传扬开,因此话不留情,声音也很大。但见他的样子,到底还是留了余地,长叹一声,道:“既如此,你索性就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我会派人盯着你周围。你该干什么还是照旧。”
“是,属下明白了。”
南京施厚德府邸。
奢华精致的卧室里,到处弥漫着不知名的甜香。施厚德半坦着身子斜倚在雕花大床上,快五十岁的老太监依旧皮肤白腻,满脸红光,竟比寻常三四十岁的妇人还要保养的精细些。
他一边听着一个小太监回事,一边由着两个美婢伺候他穿衣。负责穿裤子的婢女提到一半,有些为难的看着施厚德。他嘿嘿一笑,随手在婢女圆润光滑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操着公鸭嗓调笑道:“别急啊,爷这就站起来让你伺候!”
婢女的脸登时一红。施厚德看着笑出了声,随后一边懒懒的起身,一边问回事的小太监:“行了,李化龙的事儿别说了,莫说他提前两个月来,就是他爹来,杂家都不放在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子!给爷爷玩儿花活啊,毛都没齐呢,算个屁!说下面的吧,你说谁来了?查什么案子?”
“北司副使,骆思恭。都督说那个缂丝的案子本一直压着的,圣上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派给他了。他老人家说,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学着苏舜才的口气复述道:“杂家估摸着别是李鸿英那小子搞的鬼,你给杂家警醒着些!那些关卡上的人,能抽的抽回来,能撤的撤走。虽说这事按理是出不了大纰漏,但那小子最近很得看重,陛下又月余都不视朝了,奏章可都是他代为批复的。这么看下去,杂家也拿不准了。骆思恭倒是一向恭顺,不过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可别小瞧了去!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快着点儿吧,磨磨蹭蹭的,太后有心下懿旨叫孙斩香呢!当心迟则生变!到时候别怪杂家心狠!”
婢女为施厚德洗脸净手护肤,他想了片刻,才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谁,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李鸿英?杂家离京十年了,竟忘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话了……你回去告诉师傅吧,让他老人家别担心,缂丝那事妥妥的了,没事。骆思恭那小子也翻不出天儿去!才三十不到的崽子,还能多不识时务!你就说,让师傅他老人家安吧,那杨六娘已经在我这里了。杨承礼那厮全靠着蒋氏那座贞节牌坊呢,这事他没敢声张。等他知道是我干的,就更不会声张了!只要这六姑娘活着,他就稳稳的被咱们攥着了,叫他稳当当儿的等着分银子吧!至于页家那事儿呐,”他嘿嘿笑两声,“那可不是急的事,杂家倒是尊着师傅的吩咐,打算从那个丫头身上下手了,只可惜,还没等杂家放大招呢,有人先把那姑娘办了!因为这个,页家那两母子,最近都没工夫搭理杂家。师傅再等等吧!”
小太监躬身,正要下去领赏,“哦,对了,你告诉师傅,让他代转太后她老人家知道。杨家想把孙斩香那个孙女配给杨承铮那小子,页家人不愿意。求到咋家这里来了,看她老人家什么心气儿?怎么办,让师傅告诉咋家一声。还有,”施厚德又叫住他,他接过婢女递上的盐水,漱了口,才吩咐道:“你顺便告诉小桂子,让他把骆思恭的事告诉杨承礼一声。再去后罩房验验那两个妞儿,回去给师傅带上。告诉师傅他老人家,我的孝心啊,可不是用嘴说的,她们一上手师傅就知道啦!”
待小太监出门,施厚德才自言自语道:“哼!真是忒以的小心了,人老了就是胆子小!杨承礼那小子这回可得谢我,不是我瞧不起他,他可打听不到这事!”
施厚德说的不错,杨承礼还真不知道骆思恭下江南这事。他于寿宴当天对自称姜家二公子的李化龙起了疑心,当即便派人星夜兼程赶往京城。刚刚返回的家丁正在向他禀报此事,“属下进京后照您的吩咐先去求见姜介亭公子,姜家人回说二公子下江南采办了。”
坐在书案后的杨承礼闻言,阴鹜的冷哼一声,家丁停了下,才继续道:“属下接着便去了蒋府,大老爷说最近皇上不朝,弄得许多折子拖延不下,公事堆积,六部都有些人心浮动了。六科的人整日请命直谏,却大都传不到上处。”
“宫里有消息吗?”
家丁摇头。
“吏部呢?“
“舅老爷说,他把<四美图>给吏部左侍郎赵文臣大人送去了,赵大人是行家,一见便知是唐寅真迹,非常高兴。提请将您提调入京的折子他答应先压着。赵大人叫您别着急,申阁老那边他会想办法。”
“哼!”杨承礼冷笑一声,“知道了,下去吧!”挥手打发了家丁,有些颓然的深陷进椅子里。
升迁这事不好办。苏州是风水宝地,惦记的人太多。可他搞了许多年才找到的新银矿,哪能这么轻易就放手。这事还得再想办法。他以手抚着眉心,半合眼陷入了沉思。
“老爷,”门外传来小厮小心翼翼的声音,“老夫人又派人来了,叫您快些派人去接六小姐。老夫人生气了。”
杨承礼皱眉,半晌才撩起眼皮,说了声知道了。六丫头失踪的事实在不能声张,母亲再生气也是没办法的事,让他去哪里接人?
“老爷,”小厮犹豫着又开了口。“什么事!说!”杨承礼斥道。
“那个,大夫人送了琉璃玉容糕过来,您要不要……”
杨承礼一愣。琉璃玉容糕,这是他们的暗号,翠兰想见他。“刚才有人来了吗?”
“刚才?哦,谢二夫人来送今秋的新缎子。”
“樊氏来了?”杨承礼沉吟问:“现在在哪里?”
“看过老夫人,听说大夫人的病又反复了,过去探望了。”
杨承礼冷了脸,不悦的喝问:“二夫人呢?她一个当家主母不出面,倒叫一个病人起来陪客!”
“回老爷,”小厮赶忙回话,心里替二夫人左氏冤得慌,“您昨儿吩咐二夫人去沈家商量恒少爷的事儿,二夫人一早就去了。”
杨承礼张了张嘴,这才想起此事。最近诸事不顺,都是焦头烂额的事。他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准备去看看母亲。刚到月亮门处,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随着管家而来,那人剑眉入鬓,边走边说话,声音透着涎皮。甄国泰!甄贵妃的亲哥哥,这可是他的贵人!他心里算计着,面上却立刻换上一副恭谦的笑脸,快步迎了上去。
页问虚和沈存知从后门返回书房,刚要商量一下公函的事,丫头丁香就急急跑来报信:小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