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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2-10-27 23:09:08作者:未知主角:未知

光绪十八年,即1892年。 严冬已经过去,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像皮藓一样,顽固不化地匍匐在没有被人踩踏到的路边或阳光照不到阴处。初春仿佛忘记了行使季节的时令,因为寒冷仍然笼罩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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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即1892年。

严冬已经过去,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像皮藓一样,顽固不化地匍匐在没有被人踩踏到的路边或阳光照不到阴处。初春仿佛忘记了行使季节的时令,因为寒冷仍然笼罩着中原大地。

尽管已是辰末,太阳却无影无踪,天空阴糊糊地低垂着。如烟如纱的浓雾,丝丝缕缕地漫锁着路边的田野、湖泊、树木和行人。一辆驰突的官车,不顾浓雾的障扰,正自南向北,飞快地在官路上狂奔,仿佛是驰驶在无人之境的万里黄泉之路上。几名快马加鞭的侍卫和公人,紧握手中的马鞭和缰绳,吆喝着相护在官车的前后。官车驰过之后,冰泥混杂的在路面上,便留下深深的车辙辗过和马蹄践踏的杂乱痕迹。

宽敞的官车里,马丕瑶面色凝重而阴沉,年过华甲之龄的他,不停地发出焦灼的叹息声。因为老太太病危,他一接到儿子吉森的信后,便立即推掉公案之繁,夜以继日往家赶。

他知道,此时此刻,老太太正迫切地盼望着他,盼望着见到他,见到这个不孝的儿子。

老太太是父亲的侧室,比父亲年少很多,被父亲收在身边的第二年,她便全权执撑家中内务索事,但母亲却毫无怨言,因为老太太她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化解别人痛苦和误解,凭自己的善解人意,和宽广的心胸,去赢得母亲的宽心和众人的称赞的。不但父亲对她的治家有方心服口服,连母亲也很欣赏她的才干,可令人遗憾的是她没有为父亲生养子息,并不是她不会生养,而是父亲年迈的缘故。

老太太虽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却胜似生身母亲,父母相继归西后这些年来,自己能坦然地在外赴任尽职,政绩显著,为百姓所爱戴,被誉为马青天,都是因为老太太持家有方,使他没有家务索事之忧。特别自己在山西任职其间,一去就是十年之久,家中的大事小事,妻儿老小,他皆无暇无力顾问。但是,老太太辛苦持家,无怨无悔,把个宅厚人众的马家府邸,主持治理的井井有条,使他的长子成家立业,次子功名喜人,小女七丫也从他离开时的小胎娃,摇身长成秀丽丰盈的小姑娘。

这次去边垂赴任,老太太又体恤他年迈体衰,特意安排呼延氏母女随身侍候。其实,老太太最舍不得七丫,七丫可是她的心肝呀,七丫离开她这五年,老太太肯定倍想七丫。

春节前,他接到家中的书信,得知三子和四子也相继成了家,都在协助长子办安阳广益纱厂,长女和次女也相继嫁入了殷实富足的大户。

这都要归功于老太太呀,这五年来,老太太每年给儿女办一宗大事,老人家是操心过度,累坏了身体呀……。

马丕瑶想到这里,长呼了一口气,猛然拉开车帘,焦灼烦躁地望着窗外。漫天的迷雾,如烟如云,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地面上。

呼延氏面色媚婉凄迷,如泣如噎地低着头,轻轻地揽着女儿青霞,无声地坐在马丕瑶的对面,回想着老太太在过去对她细无痕迹的偏袒和照顾。在生下女儿的第二天,马丕瑶便离家到山西赴任,做为侧室的她,生活在庞大的深宅里,应该是步履维艰的。可老太太以心疼七丫为借口,处处呵护着她,让她感觉不到做偏室女人的无奈和凄凉。特别这次随丈夫赴任,更让她对老太太感激涕零,因为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时时刻刻生活在丈夫的宠爱之下,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人,特别是品尝过男女之味的貌美女人。

洞察世事的老太太深知她迫切需要这一切,不动声色之中成全了她,成全了她这个做侧室的女人。

呼延氏想着想着,晶莹的泪水,便如露珠似的在她的俊颊上流淌滚动,她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青霞忧忧地拿出手帕,替母亲擦去脸上的泪珠,悲伤地说:“母亲不哭,奶奶只是想七丫了,咱一回去,奶奶就没事了。”

呼延氏含着泪点点头,免强挤出一丝比哭还凄伤的笑意。

十五岁的青霞如初升的朝阳,体态盈润优雅,相貌俊美秀异,咋一看去,标准的闺秀淑女,但她的眼神中,却透着果断和坚毅,还有时隐时现的绽露着叛逆和属于男人的豪气。

青霞轻轻地俯身在母亲的双膝上,十岁之前的记忆像窗外的浓雾一样,如烟如云,如影随形,紧紧地缠绕着她。

在青霞的记忆里,在她还没有见过父亲的十岁之前的记忆里,她自信地认为,祖母比母亲更疼爱她,并且是大胆地疼爱她,炫耀似地疼爱她。

而眼前的生身母亲呢,总是处处小心着,谨慎着,一举一动都看着大娘和哥哥姐姐们的脸色说话行事,就连疼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怯怯的,恐恐的,生怕被别人看见,弄得青霞曾一度怀疑她呼延氏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因为大娘不管在什么场合,对她七丫的监护和管制恰恰像个行使自己职责的生母。若不是她偷偷问过祖母无数次,她还以为大娘是她的生身母亲呢。

而祖母呢,则恰恰相反,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习惯地揽她入怀,很自然,很随便地***着她的发丝、衣服和脸颊,双眼里满是无法言表的疼爱和怜惜。如果有客人在时候,祖母常常会不无炫耀地指着她说:“这可是我们玉山(马丕瑶)的老疙瘩呀,一个小末滴溜……”

特别是她八岁那年,那是每个女孩子都无法忘记的年龄,因为要裹小脚了,把稚嫩的小脚丫硬生生地折断,用长长的三寸宽的白棉布缠起来,缠一辈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像木偶戏里被人牵制的木偶。

她死活也不愿意裹小脚,哭喊着,撕扯着裹在她脚上白棉布条条,不吃不喝,也不上chuang睡觉。大娘虽然心疼她,可仍不同意她不裹脚,便点着她的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若不裹出一双小脚脚,长大了就嫁不出去。大娘说着,便脱掉自己的小尖鞋,扯掉长长的裹脚布,伸出畸性的小尖脚让她看。谁知,不看则已,看了之后,她哭喊的更厉害了,她就死也不想让自己的脚变成那个丑样子。

那时,她的母亲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她,虽说很心疼她的样子,却没有上前说一句心疼的话。倒是祖母一声令下,同意她不裹小脚了。于是,府里的所有人,便再也不强逼她裹小脚了。

青霞静静地回想着记忆中的祖母,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回到家中,出现在祖母面前,给祖母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好让祖母快点恢复健康。这样,父母就不会再悲伤了。于是,她起身探出头,冲赶车的车夫大声喊:“快点,再快点……”

她喊出的声音焦灼而洪亮,与她的淑女相貌极其不付,像不是从她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仿佛是一个豪气冲天的少年郎。

申末,太阳像块破旧的红布片,模模糊糊地挂在清冷的西天上。在没有余辉的夕阳里,几只羽毛蓬乱的灰鸟,站在孕育着绿色的树枝上跳跃、嘻戏、亲昵。不远处是它们巢穴,它们正在家门口合家欢乐。田野里的过冬麦苗,正以不可抗拒的生命潜力,在即将垂暮的黄昏里,拼命泛着生命的绿色。

官车飞快地驶进将家村,驶向马宅。早有站在宅外面的佣人跑进去禀报。稍顷,吉森和在昨天就赶回来的吉樟,一前一后地跑出来,扑向父亲的官车:

“父亲,您可回来了。”

“父亲,您一路辛苦了。”

马丕瑶焦灼地下车:“你奶奶怎么样了?”

“奶奶三天前就不行了,现在就剩一口气在那悬着呢,像是在等您回来。”吉森说着,哽咽起来。

马歪瑶悲痛欲绝,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踉跄着入内,早已是悲声大哭:“亲娘呀,不孝儿子回来啦……”

呼延氏和青霞早也是泪眼模糊,紧随在马丕瑶身后。

老太太的房间里,早已经上了灯,昏黄的烛光正无力地摇摆着,好像轻微的呼吸就能将它熄灭。厚实的橡木床上,老太太紧闭双目,面色土黄,口唇微翕,只有一口气在那喘着。

在床前守护老太太的众人看到马丕瑶进来,连忙闪过一旁。

马丕瑶悲声近前,俯身握住老太太干枯的双手,哽咽着呼唤:“亲娘,不孝儿子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不孝儿子吧……”

老太太闭了三天的眼睛,突然奇迹般地睁开了。当她看到儿子、儿媳和孙女真的站在床前时,混浊深陷的双眼忽然明亮起来,嘴唇激动地哆嗦着,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啦声,吃力地从儿子手里抽出一只枯枝般的手,很吓人的抬起来,拼命伸向青霞。

青霞哭泣着,急忙伸手迎接:“奶奶……”

老太太一手抓着儿子的手,一手抓着青霞的手,像是使出最后的力气,用力握了握,眼里滚出两滴混浊的泪,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她疲惫的双眼,结束了她的二十多年来,孤守青灯、辛苦操劳的遗孀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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