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黎明》 第四十章 免费试读
猩红的豪华的地毯的尽头还没有出现新人结伴而行的身影，人们有些焦急地聚集在礼堂里，忍不住议论纷纷。男人们都穿着色彩暗淡的礼服，打着整齐的领带，女人们的服饰则是五彩缤纷。几乎所有的**和新娘方面的亲戚朋友们都来到了，可是还不见主角登场。门窗边开始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们，几个淘气的小孩子已经沉不住气，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捉迷藏。这使得那些顾此失彼的父母更加烦躁不安，因为必须一边礼貌地和新友搭讪交谈，一边还要照看和不时地喝斥他们。只有披挂着黑色缎子的法衣的法官还威严地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垂死挣扎的耶稣被牢牢地钉在他身后的十字架上。可是也没有等太久，不知什么人说了句“快看，他们来了！”于是教堂里一下子肃静了许多，人们纷纷将关注的热切的目光投向高大明亮的门洞。
身着洁白的婚纱，头戴同色的珠花的黎海樱轻盈地换着光夫的手臂，矜持而庄严地款款走了进来。立刻就有一对金童玉女跟上来，托住了她那拖曳于地面的长长的裙裾。她竭力地使自己的整个身姿保持着端庄和优美，并且目不斜视地直直地向法官面前的圣坛走去。荒井光夫穿着笔挺的黑呢礼服，带着她向前走去，好几次都忍不住喜悦地深情地瞥一眼自己的新娘。这些日子里，因为操劳和奔忙，她显得憔悴了许多，但却依然这样的魅人。她那裹着洁白柔软的婚纱的腰肢因为消瘦而显得无比的纤细，她那被薄如蝉翼的洁白的头纱遮掩着的修长白腻的脖颈，和她戴着镂花的绢丝长手套的纤柔而富有弹性的手臂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他几乎每天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但总觉得百看不厌；特别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在他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一位温柔圣洁、美丽而神秘的仙女的化身。他昂首挺胸地默默无言地带着自己的新娘向前走去，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也有一双热情坦率的眼睛在偷偷地不停地打量着他的新娘，这就是一直紧紧地跟随着他的男傧相柏寒。此时的海樱是迷人的，浑身焕发出令人目眩的光彩，但却并不属于他，因而无论他是个多么达观的人，他都不能不在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他知道她现在除了自己的**以外，不会注意到旁的任何人，她甚至从未注意过他！可是这意念却加深了他的痛苦，他不由慌乱地涣散精力地向周围看了看。所有陌生的和熟识的面孔都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郁郁寡欢似的。他散漫的目光无意中触到新娘身旁的女傧相川岛娟子，这个将乌黑的头发高高地挽起来的其貌不扬的日本姑娘，以她的文雅谦卑的神情而显得有些异样，可是从手忙脚乱的遥远的梳妆室直到这里，他还没有和她交换过一句话。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新娘，于是有人叹赏而倾慕地望着她，有些开朗而嘴快的男人开始发出对**艳羡不已的声音，那些心高气傲的爱忌妒的女人则付之冷冷的一笑。不知是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天哪！她多么高大呵，几乎和她的先生一般高呢！”立刻便有人低声地对应道：“那是因为她的先生长得太矮了。”喜爱恶作剧的男人堆里发出一阵嘲讽的哄笑。
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和低沉的笑声，荒井光夫的脸涨红了。在走进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教堂以前，他是早就准备了这一着的，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身旁的这位年轻娇媚的新娘。然而仅仅一刹那，他的脸红就让油然而生的骄矜之情代替了。他坚毅地挺了挺胸膛，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戴着洁白面纱的海樱，看到了她镇静自若的玫瑰红的脸庞。于是他们互相挽着手臂更加坚决地向前走去。
黎小玉站在宾客的最前排，她的一只手爱抚地搭在小姑娘阿芳的纤弱的肩头，一边目送着姐姐在华丽的地毯上步履姗姗地走过，一边和胜子眉飞色舞地谈着话。胜子触景生情并且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自己结婚时的场景，小玉便兴味盎然地问她当时披的是什么款式的婚纱，头纱和花环是什么颜色的，她是否也蒙上了那层神秘而轻柔的面纱，她的手里有没有捧着一束芬芳馥郁的鲜花——小玉总觉得姐姐的手里少了点什么东西。“呵，我那天穿的是我们传统的和服哩，就象今天穿的一样。”胜子微笑着说，显然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甜蜜的往事里。“只不过衣服上的色彩和图案花纹不一样罢了，不是这样素净淡雅的紫色，那上面有刺绣的翩翩欲飞的丹顶鹤呢！我相信你从未见过那么艳丽而庄重的结婚礼服，可是最美妙的还是在那天必须梳起来的乌云一样的发髻。幸而我是从小到大都蓄留着一头长发的，不用临时戴上那拙劣而别扭的假发套。”
“我们可怜的光夫终于结婚了！”一个油滑的诙谐的声音忽然在她们的身后自言自语地说，两个女人都忍不住惊讶地寻声望去。刚刚从仙台赶来的满面风尘的佐藤先生，穿着一件宽松肥大的咖啡色的西装站在垂手肃立的人群中，因为衣襟敞开和两手插在裤兜里而十分惹眼。他的两张珐琅镜片在头顶上的一盏豪华吊灯的光辉里，发出耀眼的亮光。看到至今念念不忘的黎小玉，佐藤向她投来温柔而多情的微徽一笑。小玉则对着这位倜傥风***力过剩的有妇之夫，狡黠地扮了一个孩童般天真顽皮的鬼脸。
无论是应邀而来的亲朋好友还是前来观礼的不速之客，显然都不能满足他们强烈的好奇心，于是趴在高大的门窗外和排列整齐地站在礼堂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往前面挪了挪位置。因为从敞开的大门到高大的圣坛之间的铺着红毯的过道，虽然漫长得令有些男女用一生的时间也走不到尽头，毕竟也有其终结的地方，现在一对喜气洋洋的新人已经在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法官的面前站住了。
山川横一郎在躁动不安的人群中抱起了他的除了人们穿着各色衣裤的长腿，什么也看不见的小男孩，尽量地将他抱得高一些，让他可以看到远处正在举行的仪式，最后索性让他坐到了自己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但是他的这一壮举，却立时激起了他身后的一位穿着枣红色和服的新婚少妇和她的丈夫异口同声的抗议，他只好畏缩地连声道歉地又将儿子放下来。一直被夹在两个魁梧男人中间的娇小玲珑的阿幸，早已不失时机地填补了他身旁的空白，这时分忧解难地拍拍手，接过他臂弯里的孩子，并且轻柔地哄他不要哭闹。
法官慢条斯理地合上厚厚的圣经，严肃地望着面前的这张不大漂亮的神情激动的脸，开始问道：“荒井光夫先生，你愿意娶你身旁的这位女士为妻，并且和她白头偕老吗？”
荒井光夫觉得法官勿需多此一问，而全礼堂的人都在屏息静听，于是连忙说：“愿意”。他又快又脆的回答引得海樱扭头看他一眼，机灵的法官抓住这永恒的瞬间说：“黎海樱女士，你愿意你正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的这位先生，成为你正式的合法的丈夫吗？”
飞红了脸颊的黎海樱并没有立刻将视线从光夫的脸上移开，隔着薄而透明的洁白的面纱，她久久地凝望着自己心爱的人没有说话——这个男人曾经带给了她刻骨铭心的甜蜜和痛苦，她为之流过多少幸福和酸楚的眼泪呵！现在幸福的泪水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又大又黑的眼眶，她望着他在她看来这么年轻英俊的面庞，压抑着声音里的震颤回答：“是的，我愿意”。
吉田蒲和站在离圣坛最近的地方，心潮起伏地看着**一手托住新娘的手腕，一手仔仔细细地为她戴上戒指。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多么令人感动呵，就象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他仿佛看到自己和年轻美丽的妻子并肩携手地站在这庄严神圣的地方，站在上帝的脚跟前；他仿佛听到妻子当着众人和神灵的面，说要对他们的爱情忠贞不渝的誓言。可是现在她却完全地背叛了他的爱情，使他们的婚姻濒临死亡的绝境。女人的心真是捉摸不定呵！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时他的同僚大岛茂开导和宽慰他的话：女人是最不可靠的，她们天生善变和多疑，她们不但不相信别人，连她们自己也不敢相信……然而荒井光夫，这个历来被他轻视和嘲笑的平庸丑陋的男人，这个当初在那场不公平的竞争中败走他乡的情敌，今天却获得了令他意想不到的幸福和圆满。他的新娘恐怕是今天到场的最美丽的女人了，蒲和现在才发现自己平常并没有看出这位姨妹的全部魅力所在。可是光夫成功的背后他却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的妻子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他恍惚地记得他的热情就是在那时开始渐渐地冷却下来的。于是悲痛和嫉恨使他的心剧烈地抽搐起来，他英俊而明朗的面孔忽然变得阴沉晦暗了。
“呵，今天他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野田龟太郎亲密地碰了碰吉田蒲和的胳臂，激动地赞叹着**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异常难看的脸色。“我早就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结为夫妇的，我的预感终于被应验了！您看，他们看上去多么自然，又多么和谐呵！”
“在这种场合的男女一般都是这样的，”蒲和勉强地冷淡地说，“可是我总觉得他和她不怎么般配。”
龟太郎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生气地粗鲁地说：“呵，您这样看，我倒要问问您，他们真正般配的是什么？”可是一向争强好胜的吉田蒲和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和他斗嘴，他又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交换戒指的新人，就绕过一个有些目瞪口呆的观礼的宾客，走到妻子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王米泽忍受着丈夫的这种亲热，继续悲喜交加地向圣坛那里望着。她想起了自己身披婚纱的时候，也象表妹这样美丽得倾倒了无数人。可是现在青春和红颜正在悄悄地不经意地从她的身上消褪。不但如此，当她跨进婚姻的殿堂时，对未来的生活怀抱的憧憬和梦想，全让核桃一般坚硬的现实逐个地击碎了。因而当她热泪盈眶地凝望着眼前她亲手促成的这对幸福美满的男女，在由衷地骄傲和暗自为他们祈福的同时，又不免含着深深的担忧。根据她的亲身经历，她猜测在这次隆重的婚礼过后，也许不用等到大放年假的冬天，他们就会双双回到北海道的旭川去；无论海樱是个多么爽朗而洒脱的女孩子，她都不得不去拜望自己的公婆和夫家的其他长辈，并且尽量恭顺谦和地遵循那些陌生的繁文缛节。他们会喜欢她这个不懂规矩的中国媳妇么？她的丈夫会因此而提醒、指责甚至呵斥她么？她是多么单纯而又热烈地爱恋着他呀！米泽的目光探询而警惕地紧盯着光夫那灵活矫健的身影，直觉他会是一个温厚宽容的好丈夫。如果他从此蜕变成一个陌生而可怕的人，以海樱那脆弱而决不柔韧的神经，她是会痛苦得发疯的，年轻的她经受不住任何的挫败。米泽现在才深刻地理解和体谅到当初姨父一味地反对他们的良苦用心；同时感觉得她被丈夫紧握着的手心里又湿又热。于是她竭力地挣脱开来，正要对他说句什么，忽然听到法官欢喜而和蔼地大声说：
“好了，现在请你吻一吻你的美丽的新娘！”
知道这盛大的仪式即将结束，伫立在猩红色的地毯两边的拘谨的客人们都变得活泼和兴奋起来。鼓励的欢呼声和热烈的掌声此起波落，一个热情活跃的男孩子甚至吹起了响亮的口哨。男女傧相开始大把大把地向新人的头上和身上，抛撒着五颜六色的彩带，闪亮的彩粉和芬芳的花瓣。在一片花团锦簇中，荒井光夫含着甜蜜而真挚的微笑，轻轻地掀起海樱洁白的面纱，将润泽温软的嘴唇紧贴在她涨红了的花朵一般娇艳的脸颊上。米泽和吉田蒲和微笑着走上前来，分别地拥住了新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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