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黎明》 第十七章 免费试读
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王庄的砖瓦厂开始按照往日的正常的生产秩序运行着,巨大陡峭的直插云天的烟囱每天都向外面冒着滚滚不断的浓烟。工人们在各个车间里汗流浃背地忙碌着,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分外地明媚与柔和的阳光让他们感觉到了春天的独特与美好,而他们的勃勃生机也同时赋予了春天崭新的深刻的意义。李石安和其他乡镇企业的领导一样每天按时去办公,有时候也学学他们的官派迟到早退。俗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宋支书不让他蓄发还俗,他就要强迫自己把这口钟撞下去,而且凭借着他对任何事情都极其认真和负责的态度。这期间,他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内部会议,调动全厂的技工进行了一次生产设备大检修。他思忖再三,坚持认为只有狠抓产品质量,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由于副厂长的日趋成熟,他比往年轻松了许多;到他能够独挡一面的时候,李石安也渐渐变得悠闲起来。
虹在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天匆匆忙忙地做完家务以后,就拖着女儿出去打牌。事实上,她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充实了。她的中学时的同窗和好友王菲在镇上开了一家美容院,,她就常常跑到那里去谈天。
到了三月下旬,村子里尚有农田的人家都陆续地投入了紧张忙碌的春耕生产。他们将培育秧苗的小田悉心地耕整出来,均匀地撒播上初萌嫩芽的金黄的谷种,然后小心翼翼地覆盖上透明的塑料薄膜。在这以前,他们已经将种满红花草的大田一脉一脉地耕耙过来,酝酿着等候秧苗的移植。但是天不作美,西北风突然带来了一股寒流,并且拖泥带水地沥沥汐汐地下了好几天的阴雨。**里的水涨起来了,鱼儿顺着被掘开的沟口漫游到不断地翻滚着波浪的渠涧里,孩子们背着捕鱼器四处捕捞它们。绿油油的麦子又拔节长出了老高,油菜正悄然地谢花结籽。绿色将层林尽染,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又不失时机地开放了,人们从很远就可以望见它们争奇斗妍的姿影。
四月里,李石安受宋书记的委托,去了一趟遥远的子津。临行前,虹将一包她穿过的但又舍不得扔掉的旧衣物放在他的摩托车的后架上,嘱咐他顺便带给她的姐姐沁雪。“一定要带到哦!这里都是春装和裙子,现在就可以穿的。”她反复地说了又说,仿佛不放心似的。她的丈夫冷冷地回答她说:“啊,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关心她么?”他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在为妻子对他完全地缺乏了解而生着闷气。很顺利地办完了公事,将包裹交给沁雪以后,他决定去看望一下自高考落榜后,就在家一病不起的外甥女伶俐。虽然人们都说她生病是因为没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大学,李石安却知道她实在是因为一场失败的恋爱而弄成这样的。当他无意中知道这一点时,就开始对她深深地怜惜起来。
“啊,安子,你这样一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到这里来呢?”将摩托车缓缓地驶进宽敞的院子里,,并且停歇在平坦的水泥地面上时,他的姐姐笑容满面地从屋里迎出来说。
“我想念你们哩,姐姐。”李石安说着摘下头上的帽盔来,怀着喜悦的心情注意到了紧跟着女主人跑出来的一只可爱的小花猫。
“虹,她还是老样子吧?她们娘俩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呢?”李石笙俯下身去,将小猫一把抓起来,搂到了怀里。虽然她打心眼里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弟妹,但出于对她弟弟的尊重和爱护,每次见面时都要特别地问起她来。
“啊,她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呢!”李石安皱着眉头,喃喃地随口说。但是他的姐姐立刻领悟了他所谓的忙是什么意思,于是浮上一丝鄙薄的微笑,一边轻轻地抚摸着毛茸茸的小花猫,一边陪伴着弟弟走进同样宽敞的客厅里来。“嘉儿是早就吵闹着要来玩的,”李石安在沙发里坐下来说,“但是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办理公务的,匆忙得很,而且她搭乘我的摩托车会让人担心哩。”于是亲热地寒喧了片刻,又上上下下地参观了一番姐姐新建的这幢精美别致的小洋楼,李石安就询问起伶俐的病情来。
“她好些了么?啊,你们千万不要责骂她呀!不能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了,她还这么年轻,感情很脆弱。可怜的孩子!你们为什么不和她好好地谈一谈呢?她需要的是开导和劝慰,而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对她是有害无益的。啊,她今天在家吗?我怎么直到这时还没有看到她?”-
“她大概在后院里吧!她总是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的。”脸色晦暗的李石笙回答,叹了一口气,“现在也许除了你之外,是没有人可以和她开始谈话的。她老是躲避着我们,不愿意听我们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看到我们的影子——啊,她是这样跟我说的,你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的眼神有多么凶狠!你还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呢!你不了解她,她变了。她常常把自己关在楼上的那间屋子里,在那里静静地看书。你知道,她的床底下塞了那么多的书,恐怕这辈子都看不完的。有一次,她爸爸在外面喝醉了,回来一脚把她的房门踹开,要她滚下去吃饭.....”李石笙呜咽起来,望着弟弟神情激动的脸。“哎呀,那一次,伶俐几乎**了!你不会想到的,真吓人哪!我从来没见过她那副样子!她尖叫着哭出来,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烂了,又用扫把向她爸爸的身上乱打。这还不够,她忽然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说要是我们再向她靠近一步,她就死在我们的眼前!她爸爸吓得酒都醒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管她,也不敢管她了。”李石笙的脸上不觉添了愤恨,“什么事情都由她去,反正她一直都是那么任性和倔强呢!我看出来了,她恨我们,恨我们拆散了她和那个男孩子......可是,人家是城里人,又是干部子弟,伶俐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李石笙的嘴角牵起一抹恶意的讥讽的微笑,“果然没有好结果——人家到北京上大学去了,而她呢?”
“为什么所有的母女关系都这么恶劣呢?”李石安痛苦地想着。他站起身来,生怕心里油然而起的憎恶之情会损害了他对姐姐的尊敬。于是在李石笙的指引下,他穿过阴暗的楼梯间和整洁的饭厅,打开通向后院的厚重的木门来。-
后院里一片绿草茵茵,两只雏鹅在柔和的阳光里安详地散着步。它们体态丰腴,步履蹒跚。但它们挺起高贵的胸脯来,快乐地搧动着羽毛未丰的小翅膀时的样子是可爱的;它们弯下长长的颈子来,啄食着地上嫩绿的草叶时的姿态是可爱的;它们开玩笑地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时的身姿是可爱的......伶俐呆呆地坐在柔软的草坪上,微笑地凝视着它们。李石安轻轻地走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足足有十分钟的光景,他望着满眼的绿色,望着活泼可爱的小黄鹅,望着明媚的春光,望着院子四周的戒备森严的高墙,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舅舅!”终于,伶俐惊喜地发现了他,叫了起来,却欲言又止。虽然她对舅舅一向怀着温柔的敬爱之情,但孤僻的性情却阻止她向他敞开心扉,而且她直觉着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共同的语言。-
“它们真快乐啊!”李石安由衷地感叹,“比我们快乐得多呢!事实上,我们人类这种高级动物永远都无法使自己象它们一样地快乐,它们头脑简单,不会思想,不像我们喜欢多愁善感。”
“是的,”伶俐不得不对他的议论表示赞同。“可是舅舅,您也有不快乐的时候吗?人们都非常羡慕您,您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您可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呢!”-
李石安撇着嘴苦笑了,“啊,他们仅仅看到了表面现象,其实我不但不快乐,而且很不快乐呢!可是不要提这些了吧!伶俐,”他抚慰地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纤弱的肩头,“我知道你非常地不快乐,我今天特地为了看望你而来的。我们都爱你,希望你快乐起来,希望你一天天地好起来——啊,请原谅我这么说。人们都说你有病,可是我知道你只是不快乐罢了,他们才有病呢!”
伶俐蓦地哭出来:“啊,舅舅,这世上只有您了解我!只有您爱我!可惜我现在才知道。”-李石安望着她清秀的脸上的痛苦的表情,“为什么要说可惜呢?噢,我知道你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我可以想象。这都怪我,我早该来看你的,但一直都很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来叼在嘴上,伶俐注意到他握着火机的手微微地抖瑟着,好一会儿才将香烟点着。“人们对摘不到手的葡萄,虽然可能想象它是多么的酸,也可能想象它是多么的甜,但我们还是尽可能地去想象它是多么酸吧!因为老是想着它是多么的清甜可口,的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呢!”-
伶俐固执地摇摇头,“爱情不是一串葡萄,舅舅,您不会明白的。啊,这世上也许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我忘不了他的眼神,忘不了他的微笑,忘不了他说过的任何的,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可是他离开我,奔他的前程去了!爸爸说这是羞耻,是耻辱,而我竟然不知羞耻地还在想念着他!啊,这羞耻!”她的双手痛苦地抱住头,手指在浓密的黑发里使劲地抓扯着。“我每天都在忍受着它的折磨!我几乎要绝望地死去了呢!我的痛苦......可是还不止这些!它不是单纯的失恋,那只是我的全部痛苦的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它也不是学业上的挫败,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我还有将生命延续下去的精神支柱的话,我可以复读再考。可是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您明白吗?”她询问地望着舅舅,李石安真诚地震惊地望着她。“现在我觉得爱情缺乏真诚,家庭毫无幸福可言,人与人之间不过是尔虞我诈,互相利用罢了!甚至生命——也没有意义!我强迫自己去书本里探索生命的意义,但是我看出来了,书上写的全是虚伪!全是罪恶!这一切的一切全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李石安使劲地吸了一口烟,喷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来。“你的目光真犀利啊!”他说,带着善意的嘲笑。“你居然现在就能将每个人的内心看得那么透彻!可是因为你还年轻,你的思想未免过于偏激,你的情绪未免过于悲观。当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你对生活,对人生的看法就会迥然不同了——我现在还不能,还不敢说我已经成熟了——那时候,你就会对自己不知不觉的成长感到惊异。相信我吧!相信生活和时间,它们会将你的全部痛苦渐渐地化解开来。人生,正是所谓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的境界,你总有一天会体会到的。”
伶俐疑惑地望着身边的这位沉静而伟岸的中年男子,良久无语。-
“我们厂里的陈秘书,下个月要和几个同乡到深圳去打工,”李石安突如其来地说,“多么傻气的小伙子啊!在自己的工厂里坐办公室不是很好么?非要出去闯荡一番。可是随他去吧!人各有志嘛!”他说着,从柔软的地毯一般的草坪上立起身来。“伶俐,你想不想去顶替他的位置?老是把自己这样封闭下去是不行的啊!你考虑一下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到厂里去找我。”
他又掏出一根烟卷来叼在嘴上,一边捧着火机点火,一边向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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