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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爷,到了六部桥吃丁香馄饨的地了!”刘福一声吆喝,引得我喜笑颜开。
我笑得跟朵花似的,“这么久才到,我都饿得要晕过去了。”说完就慌慌张张的要往车下跳,脚下却是一滑,就四仰八叉的往车下倒去,黄子安和子佩都慌忙伸出手要去拉我,却仍是慢了一步。
我自己手上一只手攥着那佛珠,另一只手提着袖炉,又舍不得将这两样东西扔了去抓车辕,只好心一横闭了眼,心想,反正穿得厚摔不死,只求不要摔得太难看就行。
却没摔下去,身子被人稳稳的扶住,站稳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魁梧面容英挺的男子恶狠狠的看着我。
我正准备开口答谢,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噤,忽而又想起现在自己是男装,方才在**买肉只和店家一人说话,倒也无妨。现在可是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一开口便要露馅,只好装起哑巴,嗯嗯啊啊的给他又是鞠躬又是行礼的。
黄子安和子佩也赶紧的下了车,黄子安对着那人就抱了抱拳,“舍弟多有冒犯,请这位公子海涵。”
那人还是黑着脸,哑着嗓子道,“天街上人多,这么冲撞怕是不想要命了。”
真是出门遇凶煞,本来还对他一扶之恩心有感激,现在看他那凶巴巴要死不活的样子,就觉得气闷得很,扯了子佩便走,留下黄子安在那边独自应对。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到了我面前,香气四溢,更妙的是丁香花的香味参杂其中,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竟好似面前开了一树的丁香。
我眉开眼笑的用勺子舀了就要吃,子佩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才刚做好的,你容它放一会子,一会烫了嘴,别的可就吃不成了。”
我只好叹口气放下勺子继续闻香。
“大哥也是,那么多正经事不做,偏跟着我们胡缠,有他在,好多乐子都不能寻。”子佩苦着一张脸。
“也还好吧,就当他是个钱袋子,跟着付账好了。”我不是很介意,只要黄子安不阴沉着个脸,略略有些笑容,我还是不太反感的。
“只要跟着就觉得烦。”他话还没说完就噤了声,不用猜就知道他那个大哥已经对付完刚才那个大汉跟着来了。
“眼下吃这个倒是最好的,子佩难得也有心思巧妙的时候。”黄子安也叫了碗馄饨,坐了下来。
“是清欢姐姐说要来尝的,我就觉得奇怪,她又没曾吃过,但又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来了这里她能想起来些什么,不过看起来她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尴尬笑笑,“怕是听人说过,一直惦记着吧。所以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丁香馄饨最妙的地方是能除口中异味,吃完满嘴都是清香,所以当朝的官员只要上朝奏本,都要来这里吃一碗。”黄子安边说边示意我吃。
天气冷,放了这么一会就不那么烫了,我拿了勺子舀起一个送到嘴里,果然是香滑软嫩,鲜香美味,不觉笑意又浮在脸上,自己也觉得有些惭愧,只要吃到好吃的,就不能自控,唉,怀疑迟早有天“鸟为食亡”。
正吃着,方才那个扶了我一把的大汉也进了店里,看到我们这一桌,稍有一怔,仍旧阴沉着脸,找了个位置远远的坐下。
我现在腹中有了些东西,又觉得暖和了些,心情也大好,便抬了头偷偷的打量那个大汉。
大汉服饰算得上华丽,虽然长得很有男儿气概,但眉宇间萦绕着浓浓的焦虑,强压着一股烦躁不安,似乎好长段时间没有修面,两鬓的络腮胡子长得不尴不尬的。他察觉到有人看他,往我这边凶神恶煞的盯来,正好和我的眼神对上,我傻了似的和他的目光胶着在一起,直到手中一抖,勺里的热汤洒了出来,我才回过神似的收了目光,低下头不再看他。
吃完馄饨,嘴里暗香萦绕,出了店,守在门口的刘福递了三把油纸伞过来。
黄子安帮我撑开一把,“前面就是孝仁坊和登平坊,也有卖各色水果蔬菜并胭脂水粉簪花的,既然来了这边,就逛逛吧。”
街边好些人在铲雪,想来这边上朝的官员多,安全工作还是要做足的。
雪下得这么大,可街上人还是熙熙攘攘的,两边店铺都支出来华丽张扬的布幌来,子佩紧贴着街边走,光顾着和我说话,迎面被一个布幌撩到,他伸手去拨开那布幌,嘴里大叫着:“你们家的这红杈子就这么撑着也不怕打了人么?”店里就跑出来一个跑堂小厮,嘴里不停的说着好话,将那红杈子支得高了点,子佩还是满脸愠色和那小厮夹缠不清。
我懒得看他与人争吵,正好看到前面一家楼前挂了一溜红灯笼,做得甚是精致,便紧跑慢跑的往前冲,“这家是卖什么的?看起来比别家气势足多了。”
黄子安也追上来,伸手扯住我,“那里去不得,没看到是红纱栀子灯么?”
“红纱栀子灯?”这名字真好听,忽然想起***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不能去的地方难道是青楼么?
心里有几分明白,便立时回身收了脚,黄子安前冲去势未绝,我就整个身子结结实实的撞进他怀里,好巧不巧的脚下又是一滑,心里一惊,只好扔了手中的伞伸出双臂牢牢的抱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埋了头在他怀中,他大氅下面的衣服质地柔软,贴在他身上,觉得都是暖意,又有些清淡好闻的熏香味道,我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舒适安心,牢牢抱住舍不得放手。
我这边抱得快活,黄子安却是浑身都僵硬了,双手用了力想把我推开,又不敢使重力,只好附在我耳边小声喊,“陆小姐,你站稳了。”说话气息又太重,吹得我耳旁的头发丝飘起来,痒麻难耐。
我笑着抬起头,知道方才自己举止不是很妥当,但想着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才一抬起头,就看到黄子安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直勾勾的望着我,似乎闪过一丝柔情,我忽然觉得心里一扯,跳漏了半拍,站稳再看,他眼神平静如水,倒像是我在思春了。
松了手,心神有些恍惚,以前和刘尚明打打闹闹的时候,也有过这样四目相对的时候吧,只是那时候为什么总觉得他在针对我,就是不肯静下心仔细想想呢?
我这个人,性子其实还是太过淡薄了点,其实自己是想要得到些浓情蜜意的,但总是太怕失去,所以总也不肯和对方完全交心,设了层层叠叠的障碍,指望着对方能翻山越岭的不计一切的求我的真心去,但我运气不好,遇到的人总是矜持太过,或者是和我一样,也不肯坦坦荡荡的以真心示我,以至于我大好青春皆蹉跎。
爱情里,还是胆大妄为的人容易捞着好。
子佩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半响才跟了过来,见黄子安立在街边不动,脸上阴晴不定,以为在生气他一会不见了人影,气势便弱了下去,嘟囔着:“方才那边有卖炒栗子的,热乎乎刚出炉的,就买了点给清欢姐姐。”黄子安也不应,兀自阴沉着脸,子佩吐了吐舌头,转到我身边,使了个眼色给我,将一包热乎乎的栗子塞到我手中。
我掏了颗出来正准备剥,忽然听到旁边铺子里传出一阵女子清脆欢笑声,我以为是青楼***忙扭了头去细看。里面熙熙攘攘的挤着好几个女子,正口舌伶俐的和店里的伙计讨价还价。子佩扭了脸也跟着我看,小声说:“那都是宫里的宫女,每天都会出来这里买新鲜蔬果。这条街倒是新鲜玩意最多的地方,什么海鲜时果,奇巧器皿,古玩珍宝都是应有尽有的。这里出没的达官贵人和宫女多,所以价钱也比别处贵出来许多。不过要是碰巧能挑到合心意的奇巧玩意的话,也不在乎贵出来的那几个钱。”
哦,原来是宫女,不过以往也没见过真正的宫女的,这个稀罕还是得好好看看,我继续朝铺子里张望,想看个仔细。
店里那几个宫女察觉到街上有人朝店里张望,也都回头看过来,我看得坦坦荡荡无所畏惧,自顾自的盯着她们一个个打量,心想这宫里的宫女也不是个个漂亮,也有长得差强人意的,不过最里边的那个长得确实不错,气势也好,看上去落落大方,只可惜眼神有些凌厉,跟扔刀子似的一眼眼剜过来,看来从**出来就不是吉时了,到哪都撞上凶神恶煞。
子佩在旁边急了,低吼着:“快别看了,你现在可是男子打扮,怎能盯着宫女们直勾勾的看。”
我这才恍悟过来,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顶漂亮的宫女径直走出来,看着我:“这位公子可是看够了?”
她一出来,我看得更清楚了,只见她盘头楂髻,一张小脸俏生生的抹得雪白,嘴唇儿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两个面花儿,穿了一套红织金祆儿,下着翠蓝缎子裙,颜色鲜亮又不俗气。
我不想理她,嗯嗯啊啊的指手画脚装哑巴,那宫女呆了一呆,咬着嘴唇又不好说什么,想来十分气恼。
子佩这时候也算是个从犯,平时的伶牙俐齿也不知道到哪去了,只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跟个大姑娘似的。
还好这时候一直沉着脸的黄子安又来解围了,苦笑道,“这位姑娘请息怒,舍弟是初次来临安,不懂规矩,我代舍弟给姑娘陪个不是了。”
这个宫女撇了眼黄子安,脸上忽的飞起一抹红,小声道:“我可没怪罪他。”
黄子安松了口气,“多谢姑娘大度。”
那宫女浑身不自在的又站了一会,又温言软语道:“公子这个弟弟不知道患了什么隐疾怎么口不能言呢?我认得个郎中,虽不是什么十分有名的,可对一些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只要不是生下来便带的毛病,他都有办法医治。”
眼睁睁的一出调情戏在我面前上演,这个宫女还真是个玲珑人物,我嘴角含着笑,歪头看黄子安如何应答。
黄子安看我一眼,估计我满脸的戏谑之态尽收他眼底,他不疾不徐的说道:“多谢姑娘好意,只可惜我这个弟弟这个毛病正是生下来就有的,也百般求医诊治,都说是命中注定。”
你才生下来口不能言呢!还命中注定呢,这不是诚心咒我么?我存了心让他难堪,两眼又看向那个宫女,眼里尽可能的流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宫女看到我的眼神,面上一喜,“这位公子,若如你所说也看了那么多郎中,那再多一个也不多,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治好呢?”
你才死马呢!我心里愤愤。
黄子安丢给我一个眼色,暗示这找骂的话也是我自己揽来的,我更是负气,好啊,我让这个小妞缠死你去。
心里想着,眉眼间更是用心用意的努力做戏,让这个宫女完全感受到我想要治病的“迫切”和对她的“感激”。
子佩看到我挤眉弄眼,甚至眼睛里泪光闪闪,抱了头躲到一边去,想是不忍再看。
那个宫女此时此刻善心大发,大冷天的一张脸灿若桃花,明艳动人,堵着黄子安身前只是不肯放人。
“那个郎中离得不远,就在羊坝头三桥直街那住。此时应该在家。你只说是宫里秦心姑娘引荐的就好。公子你若是此时方便的话,我带你去也行。”连名字都报了上来,黄子安我看你有得好忙。
“秦心姑娘,今日出来得仓促,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得空我一定带舍弟去见见你说的那位郎中。”黄子安好整以暇,还是颇有风度。
我见秦心姑娘心思已经全部放到黄子安身上,心想现在不溜更待何时,正准备脚底抹油跑掉,不想被黄子安用力拉住我袖子。
我气呼呼的想甩开,黄子安只是不放,我便对着他和秦心怒目而视。
秦心看他扯住我不放,约略的觉得自己也太过热情,追着说了句:“那公子一定记得得空去寻那个郎中呀。”说完四下看了看,飞快的将手中握着的一个销金汗巾儿塞到黄子安手中,也不管黄子安一张脸涨得血红,施施然行了个礼,摇曳生姿的转身又回了店里,进得店里又是一步三回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秦心姑娘的一颗芳心全放在了黄子安身上。
子佩见那秦心走掉了,也跟着回来了,咧着嘴笑开来“大哥,我看这个姐姐倒是有情有义的。”
黄子安松了抓住我袖子的手,脸一沉,“胡说些什么,这个可是得罪不得的。”
“不就是个宫女么?”子佩和我俱是不以为然。
“她可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皇后娘娘跟前最红的宫女,不然我能耐着性子和她周旋?她心计最深,最是会搬弄是非,前次那个被砍了手的宫女的事,就是她暗地里去向皇后娘娘告的密。”黄子安语气平静,可我从这平静里愣是感受到强烈的寒意。
本想着只是给黄子安招点桃花逗个趣,没想到惹了这么个煞神,心底只觉歉然,低道:“这汗巾子怎么办?”
黄子安烫了手似的抖了下手里的汗巾,说道:“不妨,礼数周全些,备些谢礼,就说谢她举荐郎中,连了汗巾一并想法还了给她,断了她的念想便是。”
我却明白,方才秦心那模样,只怕轻易断不了念想,她敢在大街上赠信物,就不是个能轻易放弃的人。我还一直对自己反复叮嘱出门在外凡事谨慎,这倒好,第一天出门就给黄子安添了麻烦。
心里不安着,话也少了,真正显得规矩有礼了。
老老实实的又去路边的海味铺子,选了扇贝,白螺,鲍鱼,青虾并海马,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怎么帮黄子安挡了这朵烂桃花才妙。
子佩以为我是因为黄子安不高兴,私底下说道:“早就说只要出门,万万不能和我这个哥哥一起,不如今天先说乏了回去,改天我们再去酒楼吃喝去。”
我正好也没了逛街的兴致,答应着坐了马车回去,和来时一样,又是清冷尴尬的气氛。
到我院子门口,陈福停了车,叫着彩云,和她一起把买的东西送进屋去。
我自己下了马车,下马车的时候黄子安先下去,装作赏雪的样子在马车边张望,不过眼睛一直盯着我脚下,恐怕是担心我再滑了脚摔了跤,我为前面的事情还尴尬着,丝毫不敢马虎,脚底下站得稳稳的。
黄子安见我站稳了,问道:“听春妍说,你明日就要搬过去外边那个宅子?”
我回道:“是,春妍说前院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早点搬了也好。正好今日买了好些肉菜,明晚我做个简简单单的宴,你和子佩都来吧。”
黄子安点头答应着,说道“也好,那我一会派个小厮跑一趟,也去给你哥哥派个帖。你这里要几个厨子?明天叫他们赶早过来准备。”
我推辞掉,说道:“一个也不用,有春妍彩云给我帮帮手就行了。我自己也会做几个菜,来了厨子倒没意思了。”
说完又谢了谢黄子安的好意,看陈福放完东西出了院子,便和他们作别回了屋。
进到屋里,彩云正在外屋整理昨晚黄子安送过来的一箱衣服,见我回了,喜笑颜开的就迎了上来。
“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听陈福说今天一天安二爷都跟你们在一起,说他今天倒是和颜悦色的,才松了一口气。”
我回想起今天一路子佩的神情和说话,只觉得他态度还好,“我看他是个好脾性的人呢。”
“估摸着是在小姐面前给张大人面子呢,素日里最是老成了,走到哪都黑着张脸,我怕是这些年,就没笑过几次,都数得出来的。”彩云边说边帮我把身上衣服脱了,又道“小姐,昨天那箱衣服倒真是好看得紧,我方才已经烧了好些热水,你去热热的洗洗,再挑一身好看的衣服换了吧。”
我听了这话,忙叫彩云拿了衣服我看,果然都是上好的锦缎衣服,又有件大红羽纱面的貂皮披风,一件纯白狐皮的大氅,随便在身上披了披,竟然合身得惊人。
有这么好看的新衣服穿,心里也着实乐了一乐,对明天怎么给张皓然回礼答谢倒是犯起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