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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兰叶轻轻拉起他,柔声说:“一家人都在等你哩。我知道你心愁,有难处,体不安席,食不甘味。可今日不同,啥都不要去想,放开苦瓜脸,哪怕是逢场作戏也行。你若是呆如木鸡,就会影响一家人的团圆气氛。”边说边替他整理衣服和头发,温顺的如小鸟依人。
中平回过神来,踏实的心竟一反常态,故意夹了dc县腔,似油膏涂抹了嘴唇般的,说:“我会解颜而笑的。哦,我婆娘装扮的像嫦娥,披红插花的。”兰叶边对着镜子审视,边回眸一笑,说:“你眼睛长在额头上,才发现新大陆?一家人刻意旧桃换新符,你也换一换吧!”妻子到底是妻子,他累的不想动的时候,她总是他的鼓舞。他心里一热,嘴上却一本正经的说:“乡下过年,是明儿个起早床换新衣,甚至把今天的垃圾都留下来,明早统统扫地出门,弃旧迎新。所以,我还是穿这一身吧,明天再换新的。”说毕,他来到客厅,见十万响的鞭炮悬挂在窗户,噼噼啪啪燃响起来,震耳欲聋。
一家十口人围着大圆桌,正襟危坐等他开席。他抱歉一笑,在兰叶边上坐下来,湘茹带头举起杯,仰首扬眉,说:“我们一大家子,没有几天不聚在一起吃饭的。今儿个这顿饭含义不同,卒岁穷年,是个习俗。国有国威,家有家风,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就盼着团圆,拧成一股合家欢乐的凝聚力。菊叶远在美国,刚通了电话,激动的像个泪人,也算是一家大满贯团聚了。”说毕,全家人异口同声:“干杯!”
双泉又给各个杯子里斟满了酒。湘茹掏出三个小红包,笑盈盈说:“今夕何夕,真谛不变,老辈祝小辈们狗头狗脑,岁岁进步!”媛柳、俞松和瑞杉接过小红包笑不拢嘴,瑞杉生怕哥姐抢了头功的,忙双手捧着红包作揖,操练般祝福道:“谢谢奶奶,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听到外孙的祝福,湘茹脸上泛起了儿孙成行的满足感,赏心乐事说:“往年,我的心只挂念着菊儿,没有像今年高兴过。来,今年的团圆饭玩一个新花样。桌上刚好十人,按每人的年龄顺序行个酒令,说一句成语。不会说成语的,只说四个字也行,内容要吉祥。”媛柳问:“奶奶,年龄顺序怎么个说法?”
湘茹解释道:“比如,我年纪最大,成语的第一个字必须是一,双双的年纪第二,必须二……”瑞杉拍着手说:“奶奶,这不是应用题,请别解释了。我年龄最小,在家排第十位,说的成语:十全十美。对不?”湘茹慈祥点头说:“对!假设答不出的,或不吉利的,罚酒三杯。我倚老卖老先开过头,一帆风顺。咳,我不想指望你们做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只求一家暖衣保食,平平淡淡。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说罢,还刻意瞅了中平一眼,一杯酒见了底,
中平一怔,知道这话是冲着他的。当初他到深圳,来了个先斩后奏,她和兰叶连个反对的机会都没给。双泉见此,慌忙岔开,拿出三个红包,分别递给三个小孩,说:“二子登科!祝松松,杉杉学**点气,年年考试第一第二的。”大男孩说:“祝双伯升官发财!”小男孩说:“像外婆说的,祝双伯像我爸爸手里的大哥大,将来的官儿,越当小越好!”双泉怔愣了,说:“怎么越小越好?”小男孩说:“笨蛋,手机越小越好,时代潮流呗。”
媛柳啐瑞杉是跟屁虫。双泉怕他们斗嘴,忙问媛柳:“拿了我的红包,啥不祝贺我呵?”媛柳翻了白眼,说:“祝福话没有。送一句话倒是有的。”梅叶嗔道:“你们父女俩也真是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媛媛,图吉利给爸送一句。”媛柳眼珠一转,慎重说:“告诚你要开放点,不要张口闭口,马列官腔一嘣出口就教训人。”双泉恼羞成怒,习惯地举起拿了筷子的手,梅叶忙拉住他,说:“今日是过年,和气致祥,乖气致异,你们闹了一年,还嫌没闹够吗?”
双泉两口子同在一个工厂干活,靠工薪吃饭,日子算是平淡清苦的。最近双泉比较走运,提拔为正科级分厂的付厂长,房子也分到手,算是高车驷马的。梅叶心里头高兴,脸上扮了不高兴状,说:“该我说了,我说,三心二意。”瑞杉嘴快,不依道:“姆妈,你说的不吉利,自个罚酒三杯!”他从不叫大姨,张口称乡下的叫法,姆妈,跟“妈妈”同一个意思。
梅叶装扮了苦脸,喝了三杯酒,话中有话:“杉儿,我也知道不吉利。但的确反映我的忧愁:我们三个小家,只有我的日子淡然的很,食不二味,居不重席。结婚这多年,却没落下什么积蓄。眼看媛媛明年就要毕业,凭几个工资钱,供她上大学,谈何容易?工厂不景气,人多窝在一块,像痒气不足的浮头鱼,所以,厂里开年着手准备办一批内退,我就像那些‘顾问’的,想退又怕退……”
中平不知她的用意,抬起头,茫然不解说:“你们6782工厂我很熟的,厂里效益蛮好,每年上交利税三千多万元。”梅叶仍作苦愁状,说:“七、八千人的大厂,大有大的难处,我好想退下来的。”中平好生意外,人家好多下岗工不下岗,硬生被赶下岗,她好,还有自己主动退下来,真是怪事儿,他说:“你只大我几天,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会想到激流勇退?再说,要退也不到年龄?”梅叶醉翁之意不在酒,巧言令色说:“我改改户口,增大年龄就可办内退。听说你与廖厂长关系很好,到时请搭个腔儿,活动一下,行不?”中平老实巴交说:“打个招呼是次要的。关键是一旦退下来,值不值?不能说退了下来,只想当家庭主妇吧?”
梅叶把住火候,适时说:“媛媛都长成人了,我这家庭主妇照顾谁呀?我有个不情之请,退下后想跟着二妹夫你和三妹,学着做一点生意。熟能生巧,三、五年后再放手一搏。杉儿,你说姆妈是不是三心二意的?”她那份细致,那份忧感的韵味,把本来开了心的几个大人,心如注进铅般的沉重。中平顿时领悟了她的心计,绕了一大圈子,她在动他的心事,在他的手底下谋一份事儿做。他无言自饮一杯酒,自顾埋头吃粉蒸菜。
湘茹瞅了一眼竹叶说:“你在w城街一呆多年算个老麦子,你把你姐儿带上,姐妹间有个守望相助,总比在厂里守株待兔好。”竹叶如实说:“妈,姐妹间关照是应该的。你不要看w城街是全国闻名的批发市场,还上过电影。那里的百万富翁多如牛毛,都是些个体户。一个个嘴尖舌利,尖刻刁钻,不是我们国营职工能所及的,也不是老大想的那容易,一、二天就学的会、赚上手的!再说,我开年也要转舵了。”湘茹大吃一惊,说:“好生生的,像捉迷藏的,又捣什么鬼?”竹叶说:“公司的房子要拆迁,统一建个集中管理的大市场。拆迁期间,自找门路,我呀,泥菩萨过河……”瑞杉抢着说:“自身难保!”
竹叶亲昵说:“就你嘴痒。像个得胜的猫儿,欢似虎的。”湘茹瞅了一眼兰叶,不留言语只喝了一口酒。兰叶明白妈妈企而望归的心意,拥了肩膀撞了中平一下,夹了一块肥津津的蒸肉,喂在他口里。瑞杉小嘴一撇,说:“肉麻,恶心!”中平嚼完口里的肉,喝了一口酒,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给我一点时间,先把庙里的金刚安顿好了再说。”竹叶乜了他一眼,嘟了嘴说:“一碗水要端平的,要把我也算上。”湘茹放下心,自言自语说:“你也不要心慌吃滚粥,反正瓜皮搭李树,好事成双!”瑞杉等不及了,煞有介事说:“我郑重宣布:下面是爸爸的节目,要独一无二,不许炒剩饭的。”
中平经他一提醒,忙感慨系之:“四海为家,事事如意!”说罢,从皮夹里掏出三张斩新的港币,递给三个孩子。瑞杉惊奇地拿了钱,正反几面翻看,说:“哎呀,这是哪国的钱?”中平含了笑说:“港币,一千元。香港人又称它‘金牛’。”瑞杉一脸紧张,担心说:“相当我们多少钱?”中平点了他鼻尖说:“就你精怪,合人民币差不离。”瑞杉放松了脸,声态并作说:“恭喜爸爸四季发财,一年高过一年。”中平触景生情,情深意重道:“杉儿啊,我刘家祖上世代都滚在泥巴里,虽说是无禄无福,但单脉相传我到这一代,白手起家,终是脱离了村野匹夫。你出身比爸爸进步了,算得上市井之臣之家,望你好好学习,长大后比我更上一层楼!”中平给小孩的利是,大陆叫压岁钱,如小表升城隍,几个大人都吃一惊,以为他到深圳一年多,一定发了迹,发了财,出手这般大方。其实,只有他明白,每月工资二千多,上交兰叶一千元。深圳的高消费,所剩的一千元,只够吃盒饭。本来可以私下做二笔生意赚上一二十万的,刚下海,又是处级干部,加上不知私下做生意的深浅,担心下海不成,反倒先陷进了泥坑,故罢了手。因此,迄今为止,他仍是两手空空。今天给一个小孩一千元,算是他咬牙硬称的。目的是叫一家人理解他,对他增加点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