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千金》 第五章 回门 免费试读
今天阴天,天气很脏。稀薄的云彩乌泥八黑,摊的到处都是,天空看起来像一张被墨水污染的旧宣纸。安安心里莫名的想发脾气。早早同老爷太太告了别,安安伯琰便乘车出了城来。
一路无话。并非无话,安安实在是不想说话。她心里堵着、闷着,像是关着一头躁狂的小兽,不停的厮打、抓挠她的心房,让她痛苦不堪。已尽春末,路畔的小野花早已是强弩之末,被老李驾车无情的压过,徒化作春泥一片。安安不禁自怜起来,我这一生,只能由别人掌握,生死婚嫁,皆不由自己,生若浮萍,死化春泥,又有谁能记得?又有谁会在乎?又有什么意思?
伯琰瞧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开口询问,怕被她一顿抢白。行出城门,走过一片麦田,渐渐变成了山路,崎岖难平。饶是老李驾车技术很好,伯琰也被颠簸的脸色难看起来。
安安瞧他难受,于是心软起来,开口安慰,“绕过这片树林,就到我家了。你再忍忍吧。”
伯琰强笑了笑,“我没事。我看你脸色不好,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吧?”
安安低下头,“我没事儿。我想我娘了。”
伯琰道,“嗯。”
安安于是笑起来,“你这人,挺不会聊天的。”
伯琰不好意思,于是也笑,“是吗?我也觉得我这个挺闷的,挺没意思的。”
安安继续说,“那你跟你的九妹妹在一起的时候呢?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吧?”
伯琰羞赧,“有时候她说,我听。有时候她弹琴给我听。”
安安点点头,“喔,那倒挺有趣的。”
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沉默之中,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老李轻声说,“大少爷,大少奶奶,亲家老爷的家到了。”
安安的父亲林振声在城里点心铺子外面有间房子,方便打理生意使用。这几年因为急需用钱早已卖掉了,只剩下城边这座祖宅。房子年纪虽然大,却保存的很完好,日常打扫的也很干净,没有一点颓败的气息。
安安看大门闭着,心里一丝疑虑,爹爹知道我今天该回门的,怎么关着大门呢?难不成去铺子里盘货去了?伯琰也下了马车,“你先进去。我陪老李去放放马。”
安安问,“我们不是说好了,你送我过来,就去看九儿姑娘的?”
伯琰羞赧一笑,“我想把你自己留下不太妥当。我送你进去,把礼品卸下来,歇一歇再走。”
安安心下感激,这下自己总算不会太失了面子。正说着话,大门“吱—呀—”的开了来,从门缝中闪出一个人影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穿一身粉红丝绸睡衣裤,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梳子正准备梳头。
安安一愣,“你是谁?”
妇人一边盘头一边也问,“你是谁?”
安安疑惑,“你是我爹请来照顾我娘的么?”
那妇人忙放下手里的梳子,奔过来握住安安的手,热络的说,“你是大小姐吧?”她扭过头,伸着脖子朝院子里喊,“振声!振声!大小姐回来了!”
安安闻言一颤,她直呼我爹的名字?她……
林老板也颤颤巍巍从院子里跑出来,也穿着一身深蓝色绸布睡衣,他年龄不大,已有老态,“安安回来了?呦,大少爷,快进来快进来。”安安甩开那妇女的手,颤声问道,“这女的是谁?”
林振声不敢抬头看他闺女,伸手往院里一划拉,“那是弟弟。”
弟弟?安安天旋地转,几乎晕倒。她紧紧握住门框,手指甲差不多都嵌进门框里才勉强站住。她太愤怒了,愤怒到基本上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只觉得周遭纷繁躁扰,煞是烦人。好啊,连续三天之内,遭人二逼宫。婆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连娘家也被人霸占了去!
安安瞧了一眼院子里正在独自玩耍的小男孩,粉白圆润,雪团子一样的可爱。簇新的背心短裤,雪白的手纳布鞋,脖子上一把金锁,两只黄金手镯,还坠着铃铛,坐在小木马上一晃一晃,小铃铛一响一响,好听好看好人好景!真是一片和气融融的春日暖景啊!
更主要的是,安安一眼就看出来,这男孩子至少两岁了!
伯琰插嘴,“弟弟?你不是同我讲,你是独生女儿吗?”
这混账!安安在心里咒骂!林振声脸涨成猪肝色,给那妇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妇人会意,笑着往里面让他们,“大小姐,新姑爷,一路走来累了吧?快快快,进来歇口气儿再说话。姑爷喝什么茶,我给你沏茶。”
安安稳稳心神,也笑了,“爹,我们进去说话。伯琰,你去办你的事,一会回来接我好不好啊?”
伯琰再单纯,也看出这里面的不对头。他点点头,“我跟老李去放放马,然后咱们一同回去。”
安安耳朵蜂鸣,也不知听没听见伯琰的话。她松开紧握门柱的右手,小指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劈裂,她也不觉疼痛。自顾自的进门,在房厅她爹常坐的太师椅上坐下,冷冷地开口,“爹。”
林振声还是很怕这个女儿的,小声回答,“闺女。”
安安接着说,“我当时不同意这门亲事,哭着喊着不嫁。几次寻死觅活不成。你一直听说温家大少爷是个病痨的残废,即便如此,还是执意要把我嫁给他。我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你,也没有打动你的铁石心肠。”
林振声讪讪的坐下,“没有没有,当爹的那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我一直知道温家大少爷知书达理一表人材!今天一见面,这小子果然是长得又好又懂礼貌家境还好!这是爹给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女婿!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胡说八道,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误会了爹……”
安安打断,“这孩子都两三岁了。你跟这孩子娘,想必鬼混的时日不短了吧。”
“这这这,这孩子,怎么给爹说话呢?”林振声脸又羞紫了,“你瞧你把爹说成什么样子?”
安安哈哈狂笑,掀翻了面前的八仙桌!茶壶茶碗之类的碎的到处都是!茶水溅了林振声一身!安安狂叫道,“你好狠心!我一直以为你贪图温家的彩礼钱,是为了筹钱给娘治病!是为了筹钱给铺子!你不是!你卖了我!是为了给你相好的腾地方!给那个小畜生挣家产!”
那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跌跌撞撞也走了进来,童声稚嫩,“姐姐,我娘说不能随便生气。”
安安银牙几乎咬碎,“好孩子,你几岁了?”
小男孩伸出三个手指头,“我快过三岁生日了。”
安安惨笑,“你爹你娘对你好不好啊?”
小男孩用力点点头,“好呀!我爹还说等我过生日了,用大汽车带我去看戏呢!”
“看戏?家里这么多好戏,不用出门去看。”安安语调温柔,“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我叫林天赐。”
“啊……”安安几乎瘫倒在地,她一下子崩溃了,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她想活又想死,她想**又想杀人,她想低泣又想哀嚎,她想独处又想找个臂弯靠一靠,她眼前一片模糊,她感觉生不如死,她前途叵测,她生死难卜。
他是天赐,那我是什么?我算什么?
安安突然之间冷静下来,不想发作了,没有意义。她起身想走。
不知何时,安安的娘林夫人林岳氏也出现了,拄着拐杖也站在门口,许是久未下床的缘故,紧走两步有些气喘吁吁,“安儿,不要过分责怪你爹,这件事我是知晓并且同意了的。”
安安混沌,也不知是否听到,只答了声“喔。”
林岳氏继续,“三年前你爹在外面养了这个女子,我就是知道了的。我们知道你脾气烈,所以没有告诉你。……你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是终归要嫁人的。你爹爹年纪大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绝后,他要养儿防老啊!”
安安点点头,“对。”
林岳氏顿顿拐杖,“你不要闹。这孩子妈妈叫红霞,原来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家里穷没有嫁妆才这么大没有嫁出去。嫁给你爹她自己她全家都是同意了的。我看她品行不错,孩子教育的也挺好。这次接进家里来,我也是同意了的。”
林岳氏面露一丝喜色,“我同你爹商议过,天赐接进来,由我养着,我是他的嫡母。将来我死后给我上香拜祭什么的都按亲生母亲对待。安儿,这是好事啊!你爹有后了啊!”
安安机械的点点头,“对。”
林岳氏继续道,“好安儿,不要再发脾气了。你坐下,教你二姨给收拾收拾。给你做饭。”
安安苦笑,好嘛,她们都姐妹相称了。安安只觉得心如死灰,“我不吃饭了。带回来的礼物在院子里,有你作药引子用的人参,还有一些别的,你们自己拿进来。我走了。”
她走出院子,并没有人阻拦。她彻底被这个家抛弃了。
不知何时天又晴了起来,乌云散去,风也渐渐停了。马儿在草地上悠闲的吃着草,伯琰和老李并排坐在树跟上,伯琰手里拿着一束野草,左右摇晃,帮马儿赶蝇子赶的百无聊赖。
他见安安出来,忙站起来迎了过去,又突然顿下脚步,“你哭了?”
安安立刻换了脸色,巧笑嫣然,“我没事,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