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刃夜昭明 初 免费试读
大雪纷飞。
洛阳，从来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雪片大如毛。
纷纷扬扬的，落了整整一夜，郊区的空旷土地上，已经积聚起了厚厚的雪，白茫茫的，覆盖了整个世界。
虽然还未到天明，白皑皑的雪反射了缥缈的天光，看起来已经很明亮了。
城里，村庄里的人还在沉沉的睡着，然，郊区，齐膝深的白雪里，却有人，艰难缓慢的渐行渐近。
风雪，依旧在继续着。
来人外罩一件黑色的斗篷，巨大的斗篷将那人从头到尾罩了个结实，只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看着面前白茫茫的路。
腿脚艰难的在深雪里跋涉，一步下去，白色松软的雪便淹没了膝盖，却不能从深雪里完全拔出腿来，只能艰难移动着，在深雪里破开一条狭窄的道。
那样的移动是相当慢的。来人的腿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却呈显出怪异的淡红色。弓着腰的肩背上，外罩的斗篷上也落了厚厚的雪，轻微的抖动一下，便有大团的雪块掉下来。
那人大口喘息着，白茫茫的热气透过厚重的斗篷溢出来，在斗篷的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然而，来人艰难开出的雪道上，竟然散落着斑斑点点，鲜艳的血滴，宛如血上盛开的赤红玫瑰，触目惊心。
那人终于停了下来，粗重的喘息了几口，抬头，遥望城市的方向，目测大概的距离。
厚重的斗篷忽而微微的抖动了几下，既而，探出来了个小脑袋，拿一双青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只一会儿，就有纷飞的雪片，落到了他的头顶。
男孩子的眼睛十分奇特，青色的瞳白，黑色的瞳孔。不像是任何民族的孩子。
“娘亲……”小男孩张开了被冻裂的嘴唇，抬头，看斗篷下那双些许失神的眼睛。终于，有一只青紫的手伸出来，慢慢的抚摸着孩子的头，却又将他按入宽大的斗篷里。
“小宛乖，娘一定会带着你走出去……”斗篷下的女子低声说着，却坚定的宛如赌咒。
那只清白的手慢慢收紧斗篷的开口，继续弓着腰，抱紧怀里的男孩子，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成不变的白几乎让人晕眩，就在斗篷里的女子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白茫茫的**线上，却忽而有了温柔的突起。
那是一间有些矮小的茅屋，被厚厚的积雪包裹着。只有屋顶的烟囱里，丝丝缕缕的冒出些灰黑的烟，歪歪斜斜的升上天空。
茅屋的底座几乎都埋在深雪里，小小的门窗堵得严严实实，有些白茫茫的冰花结在窗棂门框上，呈现出冰晶般的色彩。
斗篷里的女子下意识的舔了一下龟裂的唇，便有一层薄薄的冰，凝结在唇上。
“小宛，再坚持一会儿。”朦胧的白雾从女子口中喷薄而出，女子的眼中却有了希望的光芒，低声温柔的对怀里的孩子说。
继续，在深雪里艰难的行走，一寸一寸的接近那个有着烟火的小茅屋。
终于，移动到了被雪掩盖了小半的门前，女子从斗篷里伸出被冻得发紫开裂的手，一下一下叩击着木门。
窗上凝集了厚厚的霜花，看不清屋子里的东西。
“谁啊？”好久，屋子里才传来几声咳嗽，苍老的声音低低的，却有些发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
“老婆婆，求您开开门，我和孩子是路过的，这么大的雪，实在赶不了路了。”眼见里面有人，她断不肯轻易放弃这最后的希望，即使后面还有人追得紧，然，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若再不停下来休息养伤，她和孩子，恐怕都要死在荒山野岭里。于是，她急忙出声，低声委婉的祈求着。
门里是一阵令人焦心的沉默。
然而，一会儿之后，门内的老妪还是咳嗽着开口，拖着沉重的步伐前来开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开了，屋檐上的雪簌簌掉落，落在了女子外罩的斗篷上。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屋子里，深灰色的门后，闪出一张皱纹纵横的脸，宛如交错缠绕的蛛网。
皱纹交错的脸忽而一挤，便露出了干瘪的嘴唇，整张脸几乎看不出五官，只在皱纹深处的眼窝里，有两点暗淡的灰，混沌不堪。
“进来吧，进来吧，怪不容易的。”老妪咳嗽着，却微笑，腰佝偻着，让斗篷下的女子进入。
“谢谢婆婆了。”她感激，抖落头上的落雪，才跨一步，站在了温暖矮小屋子的门内，却并不忙着进入，而是温柔的解开宽大的斗篷，让里面的孩子探出头来。
“小宛，快，谢谢婆婆。”她微笑，温柔的放下怀里的孩子，却还是牵住了他的一只手，慢慢去脱身上的斗篷。
“谢谢婆婆。”男孩子冻得浑身发抖，却还是躲在母亲紫色的衣裙之后，有礼貌的看着面前的老妪，低声地说。
“好，好。快进来吧。”老妪也笑，脸上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层层叠叠的。却用枯瘦干黄的手去拉女子，剪着一双小脚，摇摆着去关门。
门内的陈设相当简陋，却很干净，唯一的两张椅子和黄木桌都擦得锃亮，地面光洁。靠着炕的地方生着火炉，暖烘烘的。
“来坐，来坐。”老妪咳嗽着，将哆嗦的母子牵到了温暖的炕上，便剪着一双小脚去提火炉上冒着热气的铁皮水壶。
“婆婆，我来帮您吧。”虽然身子刺骨的痛，女子还是连忙站起来，帮行动不便的老妪。
“不用，不用！”老妪却一手护着滚烫的铁皮壶，一手去挡赶上来的女子，笑，“我能提动。你们坐，先考着火，怪冷的，我去给你们倒杯热水。”
老妪转身的刹那，紫衣女子的袖子里，有淡红色血水流下来。慢慢滴落在有些冰的地面上。
全身伤口上的血冰，怕是都化开了吧，女子一惊，下意识的扶住了胸口上最重的伤口，也不再勉强，慢慢的走回火炕。
“娘亲！”炕上的男孩子立刻察觉到了，低叫出声，却被女子嘘止了。女子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孩子的头。
孩子不吭声了，乖乖的靠着母亲消瘦的肩，拿一双奇异的青色眼睛，看背着身子倒水的老妪。
“来，喝口水吧。”老妪回过身来，枯枝似的手上端着两瓷碗滚烫的水，摇晃着走过来，要将碗递给他们。
女子连忙接过两碗滚烫的水，生怕烫伤了孩子，这才感激地一点头，拿碗在嘴边吹着，让滚烫的水稍稍冷却，这才小心的将碗递给孩子。
滚烫的碗在手心里停顿良久，冰冷麻木的手才渐渐有了知觉。
接过碗，男孩子却没喝，一直看着母亲，直到女子几乎将碗凑到嘴边，这才低声地问，“娘亲，婆婆在水里下的白色沫沫，是什么？”
孩子天真幼稚的发问，却陡然让紫衣女子变了脸色，她猛地抬头去看老妪的脸，却倏忽伸手，一巴掌打翻了孩子手中的瓷碗。
粗糙的瓷碗摔碎在地上，纯澈的水却腾起了呛人的白烟，很快，地面上就被烧熔出了深深浅浅的坑！
水里有毒！
紫衣女子猛地甩掉手中的碗，一手就迅如闪电的抓向老妪！
可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却陡然间灵活的后腾翻，须臾之间躲过了女子迅速的一抓！
“哈哈，这就是那双眼睛的威力吗？果然名不虚传！那双眼睛现在归我了！”苍老的声音立刻变得粗狂，弓着腰的“老妪”慢慢站直了身子，竟然比紫衣女子还要高出许多。眼眶里混沌的眸子，这时也爆出一丝雪亮的光芒。
“你是谁！”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已经熟悉了，紫衣女子熟练的将孩子挡在身后，从斗篷里抽出两柄短刃的错金绣刀，交叉着护住了身上所有的空门。
“李三娘，难道不认识老熟人了吗？”对方大笑起来，猛地扯掉脸上的****，露出了一张刀疤纵横的丑恶嘴脸。既而手在墙边壁橱背后一摸，抽出了一柄寒光闪烁的砍头刀。
“娘亲！他，他！”背后的孩子先认出了他，惊恐的尖叫一声，紧紧抓住了母亲的后襟，小手微微颤抖起来。
是他？！李三娘的瞳孔骤然一缩，握紧刀柄的手便泛起了青筋，**的响。
这个人，就是带头砍死了夫君的那个人！
还不够么？难道还不够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你已经……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的孩子！”虽然心里是满满的狠，女子的一言一行却是十分的谨慎，然，语调里还是有着不可遏止的悲愤与撕心裂肺的痛。
“笑话，好东西谁不想多要。李三娘，识相的，就把你儿子乖乖的交出来，我答应你，只要他的那双眼睛，不伤害他的性命便是！”刀疤纵横的大汉冷笑着，一亮足有四尺长的砍头刀，威慑面前娇小的女子。
那刀上，曾经染满了夫君殷红的血。
她的脑海，立刻不受控制的闪现出了自己的夫君倒在血泊里，睁着眼睛看渐渐远去得他们，却紧闭着口，忍受着一刀一刀，近乎活剐。那双青色透彻的宛如湖水的眸子，却承载了太多的怨恨与不舍，哀伤且绝望；脸上的血，蜿蜒狰狞。
已经逃去的她却不敢回头，儿子在肩膀上大声哭泣着，声嘶力竭。
她不回头，却也泪流满面。
那时满地的血，血泊里奄奄一息的他，仿佛又模糊了她的视线。
李三娘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儿子的头便软软的靠在了她的背上。她睁大了眼睛，费力的喘息。
“怎么着，老子的忍耐是有限的！”面前依旧步步紧*的大汉粗暴的嚷着，眸子里有了不耐烦地光芒，夹着嗜血的狂躁！
被那样的眼光看着，女子的呼吸又是一紧。
然，女子的背后却倏忽温热，仿佛有什么液体，渗透了层层的衣衫，热乎乎的贴在了她的脊背。她一惊，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孩子紧紧地靠着她的背，泣涕交流。然，孩子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颤抖。
这孩子，真像他的父亲。
不知怎的，看着孩子这样哭，做母亲的陡然也眼圈一红，慢慢攥紧手中的刀柄。抬头，直面丑恶的男子，慢慢地说，“这孩子，是青目家族的人。”
“你什么意思！”不明白女子说这话的含义，男子却嗅到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圆眼一瞪，高声反问。
“青目家族的人就算死，也不会舍弃代表家族的标志。更何况，他是我的孩子，决不会将他交给你！”不及说完，紫衣女子便猛地冲上，手腕翻转着，刀锋宛如流星陨落，招招对准了男子的死穴。
女子雷利的进攻超出了男子的估计，没想到她为了自己的孩子，竟然激发了内在的潜力，招招迅速且决不留情，竟然是只是进攻，毫不防守的**似的招式！难道为了这个孩子，她竟然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吗？
“别做梦了！”刀疤纵横的汉子也恼火了，四尺的大刀灵活的挡开女子凌厉的进攻，却想着法儿的向那只有四五岁的孩子*近。
“小宛，快，躲到墙角去！”看穿了他的心思，紫衣女子更加拼命的强攻，一边还急迫的对坐在炕上的儿子叫着，挺身挡住了孩子的方向，妄图将男子*回去。
孩子很懂事，立刻按照她的嘱咐去办，飞快的跑到墙角，紧紧地蜷缩在里面，却拿一双异样的眼睛，仔细的盯着两人的打斗。
那双眼睛，真是出奇的美丽，宛如琉璃。
渐渐的，身子柔弱，并且受伤颇重的女子便落了下风，终于，巨大的砍头刀尖精确的穿入她交叉抵挡的绣刀手环里，猛一用力，两柄绣刀便脱手飞出，钉入黄木的桌面，竟然直至没柄！
“滚开！”汉子的目标是孩子，一刀掠开了手无寸铁的紫衣女子，便伸手向缩在角落的孩子抓去！
“小宛！”紫衣女子惊叫出声，却被刀锋阻挡着接近不了孩子，头上便出了冷汗，竟然想合身扑上去救孩子，哪怕被那锋利的刀戳的开膛破肚！
生死存亡之际，眼看母子都要断送于此，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却倏然站起，青色的眸子陡然间一亮，便什么也不顾的朝汉子伸来的巨大手掌撞上去！眼见孩子反常的近乎**的举动，满脸刀疤的汉子便怔了一怔，可就在他失神的刹那，孩子灵活的身子一缩，幼小的身子一下子撞在了男子的腿上。
没想到，撞在他腿上的孩子，猛地伸出双手按住了男子的肚子，男子的腹部便是一麻一痛，仿佛万千小虫子猛地钻了进去，痛的他倒吸冷气，踉跄着退开来！
与此同时，女子也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刀锋，扑上抱住了孩子滚到一边。
庞壮的汉子竟然站立不住，陡然间跌倒在地，去看腹部上的伤口，却是无数针眼大小的细密孔洞，宛如筛子。
腹部的内脏，竟然也被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洞穿！
紫衣女子惊恐的发现，孩子的胳膊上，竟然长出了绿色丝线似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从孩子的胳膊上穿破皮肤出来的，竟然与孩子的身子融为一体！
“小宛！”女子惊恐的失声尖叫，看着孩子闪烁着异样青色光芒的眸子，抓着孩子的肩膀拼命摇动！
孩子这才回过神来，眸子里诡异的青光终于消失，胳膊外的绿色丝线也慢慢的收回体内，皮肤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完好如初。
“青目……传，传说……！”地上奄奄一息的汉子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孩子，艰难的吐出那几个字，眼神闪亮，夹杂着兴奋与惶恐。
青目传说！那几个字宛如焦雷，将紫衣女子轰的眼冒金星，落在孩子肩膀上的手便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青目传说——青目家族中传说中的这种隐蔽的，可怕而巨大的能力，在软弱而温顺，任人宰割的青目家族里，上千的孩子中才会有一个孩子拥有的特殊能力，那据说代表着邪恶与毁坏的能力。竟然在，竟然在她的孩子的身上，展现出来？！
不知道怎的，她的身子忽而冰冷，宛如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颤抖着抱住了孩子，抱的很紧，身子却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