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玄血流裳 中 免费试读
有名的歌伎,一代花魁,竟然落到了这般的境地。
从狭小的牢狱窗口向外望去的时候,她倏忽失笑。闭上眼不去看,她将头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幽暗潮湿的冰冷石廊上,却陡然间传来踢踏的脚步,带着长长的回音,空洞洞的响起。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远处传来凄厉的叫喊,遥远且幽绵,仿佛无数的手从深不见底的寒潭伸出去,绝望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倏忽,渐进的脚步停在了她牢房的门前,既而,稀里哗啦的开锁声起,巨大的铁锁抖动着,一下一下的撞击铁质的竖栏。
她慢慢睁开眼睛。昏黄的光线里,有什么人躬身进入,咳嗽了一声,站在了她面前。背后跟着的黑红差衣的官差开口,大声且不耐烦地,“咳,罪妇舞流裳,还不快拜见大人!”
大人?她慢慢的眯起眼,一会儿,眼睛适应了灰暗的环境,看清了来人的脸。
钦差大臣顾长风,以及杭州知府,竟然都来到了这里。
她猛然起身,带动了身上哗然作响的索链,大声,“我没罪,放开我!我没有谋刺钦差!”
然,钦差大人只是冷笑着,伸手挥去了身边的差役,看着她,忽而便低声说,“你有。本大人说你有,你就有……”
她的心猛地一颤,扭头去看他身边跟着的知府,可是他却躲着她的目光,而且谄媚的朝顾长风作揖,一边还劝着面前的女子,“舞姑娘……这次却是你的不对了。”
当初,垂涎的拉着她的手,只要能一亲芳泽,便许诺着保她一生一世的知府,只不过是这样一样不知廉耻的谄媚嘴脸。
是,是她的不对,那种事她还见得少吗?为什么当时却会如此冲动,竟然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没错,是我不对,我本应该视而不见,任他胡来才对。”她冷笑出声,慢慢去扯身上的一袭白色囚衣,拿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人。虽然心里懊恼,然,面对这些沆瀣一气的官员,她依旧冷冷的嘲讽。
那鲜亮的官袍下面,究竟是怎样的肮脏与龌龊。
那席话出,在场的两名官员都尴尬的咳嗽着,猛然,钦差大人变了脸色,冷冷的警告,“舞流裳,你不要出口伤人!你谋刺本大人的事,本大人可是有人证的!”
人证?她倏忽失声,却又立刻大笑起来,摇头——他养得那些爪牙,只要给他们一些钱,便可以黑白颠倒,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笑过之后,她不置可否,慢慢屈膝,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不再看面前的两人。
然,站立的两人慢慢退开,一双尖小的粉色绣花鞋慢慢移上来,用怯怯的声音说,“是她,就是她……刺杀大人您的。”
她一惊,抬头,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粉脸。
是她,就是她从那个衣冠禽兽的顾大人手下,救出来的小女孩!
见流裳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女孩子下意识的后退,躲到了那两个官吏的背后,紧紧地咬住了手指,不敢再出声。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的坚持,她的好心,原来都是多此一举。那个人,那个孩子不但不曾感激过她,反而还要害死她么?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真的!
烂了,虽然外表还算鲜亮,内在里,却已经烂透了。
她不再说话了,闭上眼睛,心里陡然间被掏空了一般。
然,站在那里的钦差大人,却忽而开了口。
“舞姑娘,其实,本大人已经仰慕姑娘良久……舞姑娘冰雪聪明,应该懂得本大人的意思。别忘了,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重罪。”
什么?听到那样的暗示,闭着眼睛的她,却蓦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意思是,竟然要她在死亡和他之间,选择一条路?
“舞姑娘,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你不会不懂吧。”身后的杭州知府也迎合着他的意思,劝她,压低了声音笑着。
选择死亡,或跟着他后的富贵荣耀,答案好像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她却不曾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们也这样*她了,以性命相要挟。”
那样的话,陡然间让躲在他们背后的小女孩怔住,既而,却更加用力的咬着自己的指头。然,眸子里,却有了泪。
她怕死啊,很怕,很怕。可是要选择生存,却必须背叛她。
“没错。”是到如今,钦差大人也不再隐瞒,坦然承认,斜眼笑着,问,“那……你的答案?”
闭着眼,靠着冰冷墙壁的流裳却微笑起来,缓缓的说,“请……你这种卑鄙小人,死了这条心!”
违背了他的意思,她面对的,终于是死亡了。
本来,这样的世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坦然了,甚至有些悠然和安逸,被锁在囚车上,押送刑场的时候,脸上反而有了笑。
去刑场的路上,人山人海。
然,每个人只是默默的看着,表情木然,直勾勾的眼睛看着囚车上绝色的女子,茫然的张着嘴。
整条路,安静的宛如地狱,只有车轮吱嘎嘎的声响,在安静的大街上传得很远。
“舞姐姐,舞姐姐!”猛地,一袭瘦小的身影追着颠簸的囚车,哭喊着叫她,在人群里踉跄着奔走。
是她,那个被她救下的女孩子。
她的心一暖,侧过头去,不去看在人群里拼命奔走的女孩子。
那孩子,活的也不容易。
忽然,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在静的仿佛死去的大街上,在高高的囚车里,她有了唱歌的冲动。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那声音,那歌喉,“清喉倾城国”的她,缓缓的唱起了生命的绝响!
“南塘莲,清白莲。根生浊世,花叶不叫沟渠溅。混混沌沌不与连,污污浊浊不愿沾。宁可寒夜抱香零落天,不曾富贵高堂,沦落红尘间!”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字字在心,呕血而成。然,天下之间,又有几人,能真正的明白她的心,真正的明白她的坚持,她的孤傲,她的……清白。
风月场所里的人,难道就没有最起码的尊重了吗?
那些人,那些男人,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一连三遍,她唱,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唱尽了最后的心血。
街上,死般的寂寞。
然,刑场边上的一座两层的茶楼上,二楼的漆木窗前,却临风站起了一袭蓝色的身影。微风,吹起了她飘逸的蓝衣,吹起了脸上轻薄的白色面纱,轻轻拂着她端着杯子的手。
“南塘莲……”忽而,面纱下的嘴动了动,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嘴角却陡然间有了细小的笑纹,眼神熠熠。
舞流裳么?看来,这一趟不远万里的从洛阳赶到了杭州,为了来见她,那个传说中的女子,真的是没白来呢。
“月。”她出声唤身后跟着的黄衣少女,低低的嘱咐,“去对面的酒馆里,买最好的酒,赶去刑场等我。”身后的黄衣少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一点头,原地却陡然间消失了踪影。
“舞流裳,流裳……”她低声喃喃着,眸子里的光雪亮……
“大人。”寂寂的刑场上,**着观看行刑的人群里,忽而有一个声音传出,轻飘飘的,宛如波浪般荡漾开去,直至传入了监斩大人的耳。人群慢慢向两边退开,一袭蓝衣袅袅,慢步走过黄土的小道,却不掠微尘。
“大人,我能为将要行刑的女子,捧上一杯酒么?”面纱下的嘴微微动着,声音便一丝不乱的传入众人的耳。在刑台前停下来的女子,手中捧着一杯酒,然,经过了那么长的路途走到这里,杯里的酒依旧是满的,竟然没有一滴流出来。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定格在蓝衣女子的身上,静静的看着她所做的一切。
台上监斩的是杭州知府,略一犹豫,眼见还没有到行刑的时间,还是答应了。
青霜阁主缓步走上石阶,盛满酒的杯子连晃也不晃。
“请。”青霜阁主缓缓俯下身去,看着面前白色囚衣的女子——纵然面色苍白,却依旧遮不住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你是……”流裳却迟疑了,看着面前这个带着面纱,完全陌生的女子。虽然她微笑着,神色温柔。阅人无数的流裳,却立刻感觉出了她的异样,仿佛在她的体内,有一股……异样的霸气与显贵。宛若飞凤。
这个人,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然,蓝衣女子只是笑着,将酒杯送到了她的唇边,淡淡的说,“我是路人……舞姑娘,请酒。”
她一怔,却释然了。死到临头,又有什么可顾忌的。便感激地一点头,慢慢喝干了杯中的酒。
没想到,在她喝酒的时候,面前的蓝衣女子却轻笑一声,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只一句话,流裳便再一次怔住了,看着面前的女子,忽而,眼睛里便有了泪光。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她只是轻轻的,吟了那句诗。
她懂,这个蓝衣的女子,她懂自己。
她懂自己。
“谢谢……”她的声音哽咽了,喃喃的说,真诚的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蓝衣女子。
“既然,”面前的蓝衣女子微笑着,看着她,压低了声音,“既然你谢我,那么,我就再为你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