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鱼》 第十一章 假象 免费试读
在独自行走了十二天后,我进入了一个小村庄。
刚下过雨,耳边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滴水声,几棵樟树穿插在稀疏的房屋间,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和五柳城繁华的景象截然相反,这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由土砖和茅草组成,一些墙壁上还出现了裂缝,似乎随时都会罢工。
夜晚已经悄悄来临,天空被涂上了一笔浓重的灰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烧焦了的味道,两个小孩手拉着手站在屋檐下,好奇而又怯弱地向我张望。
瘦瘦小小的两个身影穿着粗布单衣,脸颊被冻得又红又糙,女孩比男孩略高一点,看起来是两姐弟,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花生剥了壳放在弟弟手心里。男孩摇摇头说,“熙儿吃一半就够了,另一半给姐姐。”
我想起小时候游鲤也是这样跟在我身后,不由得一笑。
在我还没长大的很多个早晨和傍晚,我总是经历着这样的场景,我听见我最爱的弟弟叫我姐姐的声音,音色明快澄澈,像一汪叮咚作响的泉水。我看见最疼我的母亲在长满青苔的石头边微笑,那个时候,我的鱼鳞还是淡淡的橙红,淡淡的红就像秋日里的柿子,吃起来甘甜可口吃完却留下满嘴的涩味。
就像那时候的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暮色四合。
这一片稀稀疏疏的村庄终于被黑色填满,世界陷入黑暗。那些奢华的破败的希望着的呼喊着的全部浸在这浓郁的夜色里,随着天色慢慢沉寂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然后每家每户的油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像极了满天的星辰。
我走过去,弯腰摸了下男孩的头发,笑着递给他一块桂花糕,“你叫熙儿,对吗?你爹娘在家吗?”
男孩**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头去看自己的姐姐。
女孩大大方方地一笑,“你是要借宿吧,我叫苏攘,你叫我攘儿就行。”
说完又大声地朝屋里喊,“娘!有客人来啦!”
苏攘把我领进门,又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刚接过来,厨房藏蓝色的门帘就被一把锅铲掀开,一颗包着头巾的脑袋从后面探出来看了看,说了句,“当家的,招呼一下客人!”又缩了回去。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空旷的客厅中央摆着一张有些掉漆的木桌,瓷瓶里挤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朵,几个箱子整齐地码在墙角,墙壁上刻满了各种文字和图案。苏攘说,那是她和弟弟用石头画的,被母亲发现的时候还挨过打。
苏攘一口气喝了半杯水,然后把剩下的全部倒进了桌上的花瓶里,她朝我吐吐舌头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弟弟跑开了,边跑边说,“我去帮你叫我爹过来。”
苏攘的父亲是一个憨厚的大汉,皮肤黝黑,胡子均匀地围着下半张脸扎了一圈。他穿着一件打了三四个补丁的衣裳端坐着,那张略显单薄的椅子明显晃动了几下,他却仿佛**察觉一般往后一靠,嘴上漫不经心地数落着,“攘儿,你又拿热水浇花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就是不长记性。”
“去,到厨房去重新装半瓶凉水过来。”他把花拿出来,甩干净花瓣上的水珠,然后把莹白的瓷瓶往女儿怀里一推,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小心点,别摔坏了啊。”
苏攘乖巧地点点头,捧着瓶子跑开了。而苏熙躲在椅子后面,茫然地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姐姐的背影,偷偷伸手从父亲裤腰里掏出两颗瓜子塞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着。
发现我在看他,他愣了一下,急忙把脑袋缩回了椅子后面。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端坐在单薄椅子上的大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裤腰带被儿子拽着,腰间感到迟来的一丝被拉扯的紧绷感。他回过头瞅了儿子一眼,脸上的笑容使得皱纹一条条舒展开来,像是一团被揉得发软的书纸。
他反手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用自己的胡茬在那张还有些茫然的脸上来回扫动着,苏熙被挠得发痒,一边胡乱地用手去挡,一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笑了好半天,苏父才把他放下来,双脚刚沾地,他就满眼泪水的抱怨,“你以大欺小!你不厚道!”
“好好好,我不厚道,那这瓜子我就不给你吃了。”苏父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瓜子,在手心掂了掂,“这么多,这下我可有口福了。”
作势就要往嘴里塞。
苏熙噘着嘴看了两眼,哭着喊着找自己的娘亲告状去了。
苏父尴尬的挠挠头,说了一句,“这孩子,从小就这样。”
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自言自语。
之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直到包着头巾的女主人端着菜出来,两个小家伙跟在她身后打闹着,苏攘的头发上还别着两朵红色的***,全然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苏大娘在围裙上擦擦手,转头朝两个小家伙喊,“别闹了别闹了,来客人了也不知道帮着摆碗筷!”
**人搭理她,只有两个由于太过用力叫嚷而变得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里。她摇摇头,自己解下围裙往厨房走,掀起门帘的时候,扭头用更大的声音吼了一句,“再闹就把你们俩丢出去!”
苏攘苏熙对视了一眼,立刻安静下来,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坐好,等着开饭。
苏大娘右手把刚拿来的碗筷放在桌上,左手递给我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茶,旁边的苏攘手一伸,吵着说,“我也要。”
苏大娘瞪了她一眼,“这是给客人的,你要什么?不懂规矩!”
说完又笑眯眯地望向我,“下雨天,湿气重,喝碗茶去去寒吧。”
满满一碗棕色的液体上还飘着几片泡发的玫瑰花瓣。
我接过来道了声谢,“这么多我也喝不完,分一半给攘儿吧。”
说着就想往苏攘碗里倒,苏大娘连忙阻止了我的动作,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必须要在晚饭前给客人喝一碗姜茶,你不喝完就是看不起我们。”
我只好入乡随俗。
姜茶的味道辛辣中还带着点苦味,我一口气喝完又随便和他们拉了几句家常。
安排住宿的时候,我被分在苏攘的房间。那个头发垂到胸前的小女孩笑得眼睛眉毛整个弯起来,像是天上的月牙。她拉着我的衣袖,几乎是把我拖进自己的房里,刚进门她就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兴奋地对我说,“姐姐,你的发型真好看,能帮我梳一个一样的吗?”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如果梳得好,你刚刚喝掉我的茶这件事,我就不计较了。”
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的路,这时候的我本来感觉有些犯困,却被她这一句话逗得又精神起来。
我忍着笑接过她递来的已经缺了几根梳齿的木梳,配合地朝她拱拱手,“多谢小姐宽宏大量,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直忙到二更,窗外的鸡扯着嗓子叫了两声,苏攘又画蛇添足地把那两朵***分别别在发髻两端,我们才把油灯吹熄,挤在不算大的床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