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门缨杰》 第十五章 思苦引 免费试读
天刚蒙蒙亮,梁缨便起床,简单梳洗一番,怀柔怀月到别院服侍九王去了,也不知这两丫头可还习惯,叹了口气,推开房门,朝厨房走去,想着昨夜那小子刚挨了顿皮肉之苦,是得让三娘做些可口的饭菜补补才是。
刚踏进厨房,便闻香气扑鼻,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见火台下蹲着一人,正拿蒲扇扇火。
梁缨轻笑,嘴角略过一丝顽皮,朝那人身后猛然拍去:“三娘,做什么好吃呢!”
那人吓了一跳,手中蒲扇掉落在火中,回头一望,两人皆是惊愕。
“娘?你怎么在这儿!”梁缨讶然。
李蔓榕抚着心口,伸手朝她额头点去:“你这丫头,是想吓死娘不成?”
梁缨忙将她扶起,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我还以为是三娘呢,天色还早,您怎么不多睡会儿,在这儿做甚?”
李蔓榕俯身掀开盖子,顿时药香四溢,取过汤药,小心翼翼盛出一碗:“三娘家中有事,今个一早便回去了,我向来觉浅,便起身做了些药粥,准备给你五弟送去。”
她将台上备好的小菜一同放在盏托中,便要起身离去,忽又回头一笑:“瞧我这记性,那锅里还给你热了碗小米粥,快趁热吃了。”
望着离去背影,一丝暖意涌上心头,梁缨吸了把鼻涕,更多的却是酸楚,爹长年在外,家里大小事宜都是娘在操持。
她记得娘以前也是个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也成了双手枯槁的妇人,她真不敢想象,若这府中没了娘,会成什么样子。
推开房门,见床上的锦被一半搭拉在地上,另一半压在正埋头呼睡的梁天佑肚子下。
李蔓榕轻叹,放下手中盏托,走过去卷起地上被子,为榻上之人盖好。
床上梁天佑咂了咂嘴,微微挪动身子,片刻猛然惊醒,抬头看到床边之人,赫然擦了把嘴角,扯过锦被,慌乱遮住只着亵裤的下半身:“娘……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伤口如何。”
梁天佑面上掠过一抹羞涩,匆忙起身,却扯动背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又趴倒在软枕上。
“别乱动,小心伤口!”李蔓榕扶他躺下,取过桌上药瓶,小心翼翼抹药:“这几日就安安生生在床上养伤,哪儿都别想去,书堂的事你爹会给先生捎信解释。”
说罢起身端过桌上药粥,自床边坐下,轻轻搅拌。
“我想出去也要能下得了床才是。”梁天佑侧了个身,小声嘟囔。
李蔓榕淡笑:“还在记恨你爹呢?”顺手舀了勺汤,又在嘴边吹了吹递过去。
梁天佑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余光撇见妇人眸中伤色,终是不忍:“娘,这些让下人做就是了。”
说完又想到他身旁并没有服侍的丫鬟,这府中除了娘身边的莫娘,和四姐收下的怀柔怀月,再无多余的服侍丫头,这淮安城中稍微有些钱财的富人家中,出门都有随从抬轿打伞,更别提县令府了。
他越想越觉得那老头子是在故意苛刻他们,犹觉得气闷:“招几个下人能花多少银两,哼,小抠油子!”
手中汤勺顿珠,李蔓榕轻叹:“你小的时候没奶吃,还不是我一勺一勺喂汤油给你喂过来的,后来才为你寻了个乳娘,如今倒嫌娘碍眼了。”
“不是,娘,孩儿不是那个意思。”梁天佑心急解释,一起身又是一阵疼痛袭来。
李蔓榕忙扶他躺下,柔声轻语:“娘知道,但你又何时能明白你爹的苦心,罢了,你还尚小,大人的事说与你也不懂。”
“哼,又在为他开脱。”梁天佑将头埋在软枕里闷声抱怨。
李蔓榕叹出一口气,将手中汤碗放在床头圆凳上,起身之余,不忘朝床上之人叮嘱:“记得把这药粥吃了,老老实实睡上一觉,伤口就不疼了。”
推开房门,晨风丝丝迎面,倒吸一口,喉咙间又是一阵沉闷,李蔓榕忙踏了出去,匆匆将房门扣上,行至几步,掩嘴小声轻咳起来。
一双手自背后一下一下轻轻顺抚起来,李蔓榕微微沉了口气,回头面色苍白:“缨儿……”
梁缨扶着她自院中石凳上坐下:“现在已经立了秋了,该让莫娘到药铺去抓药了。”
李蔓榕拿丝帕拭了拭嘴角,淡笑:“这几日忙里忙外的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说着又轻咳了起来。
“娘。”梁缨忙伸手自她背后轻拍。
李蔓榕止了咳意,舒出一口气,声音疲惫:“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心里有数,吃不吃药都一样。”
这咳喘病是她生老五时烙下的病根,那时正是冬辰,大雪下了半月有余,她又刚生下佑儿,身子虚弱,屋里冷的像个冰窖,过冬的煤炭也早已用完。
沈卫望着房外的皑皑白雪直叹气,淮河修建堤坝时,她将府中的银两都已捐出。即便是受了这些苦,她也从未在信中与他提起,因为她知道,边外的寒冬比淮安更凌厉。
她还记得,那时的梁缨刚刚髫年,扎着两个小辫,双手亦是冻的通红,在房中不停来回踱步,待身子动的暖和些了,便赶紧爬上床,抱着她,为她暖身子。
眼眶泛起水雾,这吃了寒风烙下的月内病,用什么药都治不好,她自是深知这点。
梁缨双眸泛红:“娘……”
李蔓榕轻笑,握住她的手:“放心吧,娘还未看到缨儿嫁人,怎会舍得撒手人寰,走,去看看你爹,昨夜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睡,真是折腾别人也折腾了自个儿。”
刚说罢,便听院外风风火火闯来一人,身后紧随的莫娘,一路小步急跑:“三少爷,你可走慢点儿,等等老奴,唉……”
“三哥?”梁缨见来人眉目焦急,心内疑惑。
梁弘杰见院内立着的两人,忙上前一步问道:“娘,四妹,听说五弟受了重伤,他人呢?”
说着眼睛朝身后屋内张望:“娘,是谁伤了五弟,告诉我,我去卸了他胳膊腿去!”
梁缨轻咳一声,努力朝他示眼色。
李蔓榕腻了他一眼:“是你爹!”
“什么?!我……我爹?这……我爹……”
梁弘杰被妇人瞪的支支吾吾,身后莫娘喘着气跑来,不忘行礼:“夫人……”
梁弘杰回头瞪着她,蹩眉。
莫娘垂头,委屈十足。
梁缨望着眼前两人,不由心笑,梁府本就不大,莫娘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要听得点风吹草动,怕是整个梁府的人都要知道了。
三哥又是个心急之人,听话总听一半,好奇心又颇重。
“刚刚不还嚷嚷着要卸了那人的胳膊腿?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李蔓榕眸中微怒出声训斥,拂袖哼声:“毛手毛脚!”
梁弘杰尴尬挠了挠头,一副嬉皮笑脸模样:“那……娘……我去看五弟了。”
说着又干笑两声,身子慢慢移动,给一旁的梁缨朝房内努了努嘴。
“去吧。”
“娘……”梁缨踟蹰。
李蔓榕柔笑:“你不也是来看那小子的吗?你爹那边,我和莫娘去就行了。”
梁缨点了点头,转身随一旁傻笑梁天佑进了房中。
莫娘一直垂着头,现下才微微抬眉,面带愧疚:“夫人……”
“你呀。”李蔓榕摇了摇头,终是不忍苛责:“走吧,去看看老爷。”
听到房门前脚步声,床上猫着朝外望的身子忙塌了下去,掩好锦被。
梁弘杰推开房门,见榻上之人脑袋趴在枕头里,闭着眼睡觉,上去就给了他一记脑壳:“还装呢!”
梁天佑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又痛的迅速趴了下去,摸着微红额头抱怨:“三哥,你是嫌我伤的不够重是吧?”
一旁的梁缨嗤笑:“三哥,你是如何知道他没睡的?”
“不打呼不磨牙,呼吸平稳,那能是睡着了吗?还跟我装睡呢。”梁弘杰得意轻哼,伸手去掀床上被子:“快,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床上梁天佑死命捂住身上锦被,口中嘟囔:“是啊,若论这装睡本事谁人能比得过三哥?当年为了骗大哥的乘风剑,装着饿晕硬是在床上躺了五日呢。”
“你这臭小子!还敢掘你三哥的底儿,爹揍你揍的真没错!”梁弘杰气的在床边直跺脚抖指,奈何又不能打他。
梁缨自一旁笑的快要背过气去了,她还记得,后来大哥忍痛将乘风剑给了他,结果他没玩上两天就腻歪了,之后又迷上了大刀,吓得二哥再也不敢在他面前练刀了。
梁弘杰扭头瞪着她,梁缨稳住一口气,忍住笑意:“五弟,还不快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势,我们可都担心的很呢。”
梁天佑这才松了手中锦被:“要真为我担心,就替我躺在床上养伤得了。”
梁缨拉开他身上锦被,见背上的错综伤口已经结痂,呼出一口气:“幸好朱律天已经过去,不然这伤口化了脓,可有你好受,替你卧床养伤那是不可能了,不过陪你解闷儿倒是可以。”
梁弘杰看那背上深红的鞭痕,心中不忍:“看来得多吃些鸡皮鸭皮补补了,你还真是个倔蹄子,什么时候你能向你三哥我这般懂得变通,也不至于受这皮肉之苦了。”
梁天佑冷哼一声,盖上锦被,不再理会他。
梁缨朝他使了使眼色,起身为床上之人掖了掖被角:“别想那么多,先歇着吧,待会儿我们再来看你。”
出了房门,梁弘杰不紧不慢跟在梁缨身后,嘴角一抹坏笑泛起:“昨晚的明月赏的如何啊四妹?”
梁缨回首白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梁弘杰尴尬轻咳一声,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若不论身世,我还是很欣赏韩世忠那小子。”
前面的脚步停了下来,梁弘杰眯着眼,嘴角轻笑,上前一步:“不过我听说他可是个十足孝子,事事听从他娘,不肯违背一丝一毫,若你这性子嫁过去,怕是要吃苦头了……”
梁缨白了他一眼:“大哥二哥都还未成家呢,现在说这些个话做甚?”
“怎么?你着急了?”梁弘杰笑了起来:“放心吧,大哥的婚事已有眉目,过几日爹与娘就会上杨府提亲,二哥嘛,他一直欣喜怀月那丫头……”
“等等,你说二哥他……他喜欢怀月?”梁缨惊愕。
梁弘杰点了点头:“虽然怀月是府中丫鬟,但论姿色体态却无半点儿丫鬟之气,到底是跟在四妹你身边,举手投足倒也学了不少你的大方得体……”
梁缨犹在惊愕中发愣,她这才想起二哥的种种行为,去京城之时,怀柔怀月只能有一人随行,看的出两人都很想去,二哥当时想都没想就让怀月随行,为了公平,他还给留下来看府的怀柔送了支银钗,再想起一路上二哥看怀月的眼神……
梁缨拍了拍脑袋。
“四妹?四妹你怎么了?”梁弘杰疑惑望着她。
梁缨这才回过神来,掩嘴欣笑:“三哥可真会察言观色,连二哥的心事都能被你看穿,也多亏了你告诉我,这么多年,我早已将怀月怀柔视为亲妹妹般,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是亲上加亲了。”
梁弘杰长叹一笑:“是啊,若是再将怀柔收入房中,二哥可当真是享福了。”
“胡说什么呢,就属你最没正经。”梁缨嗤鼻,两人有说有笑踏出院子。
院墙外,一双素手微红,湿了手中信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