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愿》 第八章:雪芳草 • 出关大典 免费试读
山下细雨蒙蒙,庶云山巅自然是下了一场大雪。
当凌紫涣与唐飞两人快马赶到庶云山时,天色已晚,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庶云山气候与别地迥异,虽然终年积雪却不寒冷,但一旦下起雪来还是有些寒意的,两人只穿着单薄的春装,紫涣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唐飞却不同,寒风刺骨,全身上下如针扎般刺痛,他脸色微青,但并没有说出口,长年的伪装让他几乎忘却了表达自身感受的方法。
好不容易回到门派,远远便见到一蓝一白两抹身影在门口等候。唐飞一眼便认出蓝衣的是穆青师伯,白衣的是…师傅…他忍着冻整了整衣衫,尽量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迎了上去:“弟子唐飞,参见穆青师伯,掌门师傅。”
“私底下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来,快披上这件衣服吧。”
穆青扶起刚准备施礼的唐飞,把一件十分名贵的白狐裘袍披在他的身上,唐飞着实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他侧目望了望面容有些阴沉的翔天霄,连忙婉言拒绝:「弟子不敢!」说着便准备把身上的裘袍取下,却只听一个严厉的声音说道:“收下。”
既然师傅都已开口,唐飞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得再披回身上。
“天色已晚,都回房歇息去吧。”
回到房间,唐飞十分诧异,师傅竟然特意在门口等候,而且既没有责问他的去处,更没有想要惩罚他的意思,这样温和的翔天霄他的确是头一次见,不过既然躲过了一劫,他也不愿再细细追究下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直到一眼望去只剩苍茫的雪白,唐飞矗立在窗前,窗户大开,冰雪扑面却仍毫无所觉,只是任轻薄的雪花融化,在地面汇集成一滩荡漾的水影。许久,他终于合上了窗,弯下腰,用沾着水的手指在地上的灰尘中慢慢划着两个字:
玄磷。
第二天天未亮,大雪已停,只是门派四周还是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天山派的门徒三三两两地从门中走出,看了看过膝的积雪,便十分一致地从屋顶上飞跃而去,来到飞雪厅中集合。
天山派师尊琅嬛一向崇尚简约,门派中只设一厅两堂,飞雪厅为正厅,平日中每天清晨的晨道与某些重要之事需要集体商议的,都在此厅中。另外两堂一为会客之用,另一堂——遮云堂则只有掌门相邀才可进入,其余的房间大多数为弟子的住房,也有几间是供客人居住的厢房。门派中并没有太过于奢侈的装饰,即使名扬天下仍数十载未变,这也正是众多武林人士所敬佩的地方。
唐飞是天山派大弟子,此类大事自然首当其冲。他早早便在飞雪厅中候命,翔天霄与穆青,凌紫涣也到了场,师尊当初将掌门之位授予翔天霄之时便允诺二十年之后必然出关,翔天霄自然不敢怠慢,聚齐了四十八位门徒,在位于飞雪堂正中央一扇巨大的门前等候。
“这场面还真是大啊…”一位门徒小声地咕哝道,前排的另一位门徒投来了一个异样的眼神,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朝阳迎着风逐渐升起,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霎时万丈阳光倾泻而下,所有弟子均躬身作揖道:
“恭迎师尊出关!”
随着光亮的褪去,一位身穿紫色长衣的清丽男子踱步而出,紫色的薄纱随着微风轻轻起舞,柔和秀丽宛若女子般的面容洋溢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嘴角噙上一抹莫名的笑意,他眯着眼睛,四处扫视了一番,低眸轻赞道:
“二十年了…天山派的人丁终于也如此可观了啊…”
翔天霄向后跨了一步,退到普通弟子的队伍中间,穆青也随着退了下去。只见琅嬛在一片寂静中走了下去,他见众位弟子一直低着头,皱了皱眉,温和的说道:
“我可不比你们那个面寒语厉的恶毒掌门,明明个个都长得俊秀,总低着头,有何不好见人的?”
闻言,众弟子似乎松了口气,更有甚者竟然掩着嘴使劲憋着笑意。穆青勾了勾嘴角,眼角瞥到低着眼睑的翔天霄,那表情分明透着些许窘迫,更多的还是无奈。翔天霄素来严厉,恪守礼道,但他的师傅却十分和蔼可亲,无所拘束,现在在众位弟子面前被师傅取笑,恐怕也是他生命中的一大污点吧。望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场景,穆青不禁加大了笑意,险些露出了声响,翔天霄自然是发现了,但他也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抿了抿唇。
唐飞并未注意到自己师傅与师伯的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身紫衫的琅嬛身上,那气息,那身影,除了那张洋溢着温柔笑容的脸庞,都像极了那个人。这令唐飞眼前一阵炫目,脑海中更是一片凌乱,他苦涩地笑了笑:就算再像也不可能是他,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太思念他了,才会觉得所有美丽的男人都像他吧…
抬起眼帘,猛地看见一双黑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唐飞一惊,慌忙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仓惶。
“你叫什么?”琅嬛微笑问道。
“唐飞。”定了定神,唐飞抬起头,面容平静地回答。
“唐飞啊…真是很普通的名字呢。”琅嬛轻声念叨着,随即眼神一变,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开关大典到此结束吧,各位可以回房休息了。”
“天霄,青儿,唐飞随我一同去遮云堂一叙吧。”
闻言,唐飞不得不把刚迈出的一步收回来,一脸凝重地跟随而去。
遮云堂不过一般大小,堂内的摆设倒显得格外典雅,琅嬛邀请众位落座,见穆青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疑惑地问道:
“这位是…?”
“这是我徒儿,名凌紫涣。”未等紫涣开口回答,穆青便抢先一步开口。
“青儿你竟然愿意收徒弟了?”琅嬛略显惊讶,以他对穆青的了解,别说收徒,连与人正常交谈都似乎很成问题,大概因为穆青小时候经历的关系,他虽不像天霄那么严厉但也不能称得上和善,但现在似乎改变了许多啊…
“师兄也收了徒儿,就是唐飞呐…”穆青无奈地笑了笑,回道。
“什么!天霄收你为徒了?!”
“…那是我独自在外流浪,师傅见我可怜便收我做门下弟子…”
原本的惊讶升级为诧异,最后竟沉淀为凝重,琅嬛似看透一切般淡淡开口道:“这…二十年…恐怕是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吧。”
唐飞与凌紫涣两人疑惑地面面相觑:这几十年并未曾听说什么大事呀…
见穆青沉默下来,翔天霄皱了皱眉,开口道:“师尊…”
“好了,我知道,具体的事私底下在汇报于我吧。我这次把你们召集到此处,是有一事…”琅嬛摆了摆手,目光停留在唐飞身上,他缓缓开口:“昨日我迎着大雪占卜天象,发现…天山派恐怕有变啊…”
“有变?师尊,这是何意?”穆青有些紧张地问道。
“唐飞,你…恐怕是牵扯上了不该牵扯的人啊…”
余下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他,唐飞一愣,随即像想到什么一样,他别过头,有些失神地望着某处。凌紫涣曾经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是在离开清平镇,路过清风酒楼时才显露出的悲伤情绪。
琅嬛似乎是发现了唐飞的忧伤,他摇了摇头,叹道:“你不必自责,此事早已种下因果,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而且…这祸根也是我种下的啊…”
“师尊…”翔天霄突然站起身,拱手道:“无论天山派发生什么事,天霄都会跟随在师尊左右,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穆青也跟随起身:“穆青也同师兄一样,师尊不必担心!”
琅嬛望着两人,会心一笑,说道:“那是自然,无论何事都有解决之法,我相信天山派也能平安度过此劫的。”
啪。
门外发出一声轻响,翔天霄厉声喝道:“谁!”随即一抹身影撞开门冲了进去,定睛一看,是一位十分面生的男子。
“为何鬼鬼祟祟躲在门外偷听?”
男子并未回答,只是浅浅一笑,便抬掌劈向琅嬛。翔天霄飞身上前,接下了那一掌,天山派掌门自然不是徒有虚名,男子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噗”地吐出一口血,他紧了紧眸,竟有些不管不顾地出起招来,翔天霄迎身上前,十分从容地接了招。男子原本就敌不过翔天霄,加之又受了内伤,动作虽矫健却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这招式…好眼熟。难道是…??
凌紫涣眼神微黯,随后又猛地一亮,他大喝一声:“掌门,我来帮你!”便上去一同对招起来。
按理来说,两人一同出手,这男子应早被擒到才对,但男子却趁着某个空隙飞身后退,施展轻功逃走了。凌紫涣抢先一步飞了出去,翔天霄刚想追上去,却被一直微笑着旁观的琅嬛叫住:
“由他们去吧。”
“师尊…”翔天霄开口,却被穆青硬生生打断:“好了师兄,师尊自有他的打算!”如此,翔天霄也只好作罢。
唐飞一直坐在一旁,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置若未闻,他忽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拱手对琅嬛说道:“弟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说完未等琅嬛回答便离开了。
穆青有些疑惑地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唐飞与凌紫涣,转头,翔天霄紧着眉,面容上显现出怒意,只是因为琅嬛在场才没有发火。琅嬛倒仍是一脸笑意丝毫未变。
“我徒儿不知轻重,望师尊恕罪。”翔天霄拱手赔礼道。
“罢了,年少轻狂也是常理。”琅嬛目送着两人远去,嘴角挑起的微笑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凌紫涣一路追上去,以他的轻功想赶上重伤的男子并不是难事,但他却只是一路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似乎并不是真心想捉拿他。来到一处山路上,男子突然停了下来,紫涣也停在一处安全的距离,男子抚着被翔天霄重伤的胸口,虚弱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凌紫涣见四周无人,也就不想可以隐瞒,直接点破道:“你曾经救过我的大师兄…阿翔,是你吧。”
那是翔羽魅当初对凌紫涣报出的姓名。
“呵,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翔羽魅冷哼一声,话音刚落,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跌坐在雪地中,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看来是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想来也是,全天下能受得了翔天霄蓄足内力一掌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他还拖着重伤的身体使用轻功飞驰了这么久。凌紫涣对翔羽魅仍心存愧疚,他快步上前,扶起他,掌对掌灌注了些真气进去。
“气息不稳,真气紊乱,看来是走火入魔了。”感受到翔羽魅四处乱窜的内力,凌紫涣皱了皱眉,沉声道。
身体中两股力量相互冲撞,混乱的真气让翔羽魅几乎虚脱,他就这凌紫涣的手臂顺势跌在了他的怀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凌紫涣自然是不可能丢下他在这雪地中自生自灭,轻轻地叹了口气,紫涣横抱起几近昏迷的翔羽魅,飞身往山下赶去。
唐飞神情恍惚地回到房中,脑海中充斥着琅嬛的那句话语。
牵扯上不该牵扯的人?
唐飞苦涩地挑起嘴角,脑海中那片空白之地不正是拜那人所赐吗?或许忘却对于自己,对于他都好,但情根已深种,并不是他或自己所能阻止。从胸腔蔓延至全身的疼痛也是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医治的。
唐飞甚至想过,就这样将感情深埋心底,就像那个人所期望的那样,了此一生。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事竟然会牵连上天山派,而且连师尊都已知晓。唐飞一直把天山派当做自己的容身之所,现在竟然因为自己而….虽然满怀愧疚,但他也深深知晓己身的无力。
“我真的很想恨你…”唐飞喃喃地念着,瘫坐在床榻上:“可是…”
满溢在心中的爱恋,总也无法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