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后嫡谋》 第十五章:人成各 免费试读
“公主见笑了,这是小卓子,昨儿刚满十四,这小子说话没遮拦,公主别见怪,”毕安笑了笑,丝毫没有责怪小卓子的意思,“这小卓子只在老奴跟前这般放肆,跟别的主子说话倒是圆滑,一般不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公主以后若有什么难事,这小子也顶事。”
毕安话音未落,那小卓子已经拿了灯来。
毕安接过灯塞到我手上:“除非世子开口,公主今夜不可出殿。接下来就看公主你的造化了。”说罢,领着小卓子转身便走。
小卓子跟着毕安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似乎在问着什么话,纠纠缠缠地离开了。
我呆立原地,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毕安。”我听见殿里有人在唤,即使在殿门外也听得见他声音里的清冷。
握灯的手有些发颤,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殿门。
殿里空阔非常,四处的灯都点着,只是这偏殿太大,确实有些暗。我拿着灯进到内殿,一转头便看见他在屏风那处坐着,案前堆了好些文书,他正拿着笔写着什么。紫锦屏风上绣着许多纹路,烛光一照有些模糊,像画上沾了水,油墨氤氲开来。他的影子映在屏风上,有些清瘦。
我轻步上前,将灯搁置在他右边的案上,便退到屏风处。
他握着笔有些僵硬,但随即又继续批起这些我看不懂的文书来。
殿里安静极了,他也无需要人端茶奉水地伺候着,我便也只立在屏风旁边候着,久了,双膝也站得疼了。毕安这时进殿来,到他桌案旁小心地说着此时已近三更,让他早点歇息,他点了点头,却也未挪动身子。毕安见状轻叹了一声退了回来,到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我没有也不知该如何理会毕安,只垂头不语。毕安摇摇头,走了。
快天亮时他终于起身,到床榻前随手脱了外衣,我按着徐嬷嬷教的,走过去想接过他的外衣侍候他就寝,还没走两步他已躺在床榻上要休息了。我见状也有些无措,毕安告诫我不要出殿,我想起从前在长乐殿,我就寝时也要有人守着,不过是守在殿门外罢了。我想了想,还是退回到原处候着。
辰时刚过,他便起身了,长发有些凌乱,垂散着。
“更衣。”他道。
我已经站了一夜,一夜未眠,此时脑中有些迷糊,他说完那俩个字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
刚一抬脚便觉得双膝疼得刺骨,我停下稍缓了缓,但也不敢怠慢,急忙走上前去。
我的手触到他的衣带有些哆嗦,但随即冷静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解下中衣时我已满头大汗。刚抬手要去解里衣时,他侧了侧身躲过了。我呆立原地,全然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毕安。”
“奴才在。”毕安进到殿里来,身后跟了众多宫人,盛着衣物、玉冠等等。
此时他已经移步内室了,毕安领着那些宫人也进了内室。
空荡荡的大殿转眼间只剩了我一个人,毕安让我昨夜不可出殿,现在已是翌日辰时,再者,这里也不需要我这样生疏的宫人。思及此,我便转身出了殿门。
“劳烦公公为我禀告殿下一声,静安有急事相告。”远远地,我听见院门有人在说着什么,待凑近了,才听见是杜静安的声音。果不其然,才转过青石小路便看见了杜静安。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着绛紫华服,从前因为母亲也喜欢,后宫内院怕冲撞了王后,便无人敢着绛紫的服饰。现在她倒是喜欢上了。
她也见着我了,冲我盈盈一笑,我知道她又要说那些讨人厌的话了,于是转身便走。
“我当承阳公主有多大骨气呢,如今还是套上宫女的衣裳,靠人鼻息苟活。”
我径直往前走,双膝还疼着呢,回去躺一会儿工夫也是好的。
“林大将军的女儿窝藏越王室余孽,被拖到刑场行刑了。”
我顿住。
“你说什么?”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笑着缓缓道:“林岑要被乱**死了,你救不了自己,你也救不了她,你谁也救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我近乎崩溃。
“她窝藏旧朝余孽,罪不容诛。”她还是盈盈笑着,我却已近崩溃。
“不可能的!”我失控地喊着,毕安明明已经说陈棠月给了子义一条生路,怎么会说林岑窝藏越王室余孽?
“你若不信,大可去刑场一探究竟。”杜静安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襟,扶了扶簪子。
我知道杜静安不怀好意,但我别无他法。眼下**戒严,入宫出宫皆需令牌,我才被贬为宫女,除了毕安以外也不认识其他人,便转身回殿里找毕安。
临了殿门正巧碰见一众宫人从里面出来,我左右瞧着不见毕安,急得直跺脚,心一横想直冲进去,却正好撞见小卓子。
“哎哎哎,你干什么?”小卓子轻推开我,“这儿能随便闯么?”
“我有急事毕安…安公公。”我道。
“师傅正陪着殿下呢,”小卓子小心地关上殿门将我拉到阶下,“你有何急事?”
“我,我想要出宫一趟。”我道。
“是为林家大小姐吗?”小卓子压低了声,“若是为林家大小姐,你还是不必费力了,这世子殿下的命令,别说你了,在陈国也没谁敢忤逆。你啊,还是安心做宫女吧,以后认了哪个贵人,说不定这日子还能好过点儿。”
是陈棠月的命令?难道给子义的生路是林家的死路么?
我跪下身来,“求公公成全。”
“你,”小卓子伸手来扶,奈何不了我这倔脾气,叹了口气,将腰间的玉牌递给我,“切莫冲动。”
“公公大恩,越西来日必报。”我接过牌子,道了谢转身便向郑武门奔去。
刑场外有士兵重重包围,从里边传来阵阵啼哭声。我从重重兵甲之间穿过,士兵见状却并未阻拦。
林岑被吊子半空,锁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双手双脚皆由铁链锁着。她一身黑白素衣,干干净净的,只头发有些散乱,似乎没有太过挣扎。
地下跪着一些林家的家仆,那老管家老泪纵横,跪伏着哭喊苍天无眼。我没见着子义的身影,窝藏越王室余孽,这余孽又是如何处置?
“岑姐姐。”我走过去唤了一声。
底下的家仆闻声回头,灰败的眼在见到我的时候都亮了起来。
“承阳公主,求你救救世子妃吧!你救救世子妃吧!”家仆蜂拥上来,跪伏在地上拉扯我的衣袖。
林岑在笼里低垂着头,我只看到苍白的半张脸,嘴唇一点血色也无,毫无生气。
我被家仆拉扯着,身子东倒西歪。我看着铁笼里的林岑,眼中渐渐变得如同那些家仆一般灰败,巨大的无力感充斥了全身,我已然不知该以如何的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西儿,你过来。”林岑的声音虚弱而轻细,像子义梦中的轻呓。笼中的林岑抓着笼子撑起身来,趴在铁笼子里看我,似乎想跟我说说话。
“西儿。”她又唤我,手从铁笼中伸出来,似乎有些急切。
我挣脱开家仆拉扯的手,才迈出一步,身后一根铁枪擦身而过,直向笼中。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了,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臂的衣帛被锋利的铁刃划破了,我想我的手臂大概也是被划破了。
我下意识地收回步子,在原地站好,方才跪伏的家仆们都冲向那边的笼子,嘴巴大张,似乎在呼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楚。
很快我也看不太清了,我眼睛里似乎被喷洒进了什么东西,像是雷雨落尽眼睛里了,刺眼地酸涩。
我再睁开眼时,天地是一片血红。红色的铁枪不断地从我身后刺出来,刺进前面红色的铁笼子里,那里面黑白的素衣早染成了血红的颜色,像新嫁娘的衣裳。
我走过去,走到铁笼底下。
她染着血的温暖的双手从笼子里伸出来,慢慢贴上我僵冷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鲜血呛住,血从她嘴里涌出,滴到我的脸颊上。
我踮起脚凑近她,让额头抵着额头,好让她放心说话。
“西儿…西…儿…”她念着我的名字,泛起一丝微笑来,“我这一生…从来不曾后悔…做他的妻子…”
“我从来…不曾后悔…”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起来。
“西儿…好好活着…”
她再没说话了。
现在是初春啊,我却觉得如坠冰窖。我想是下雪了,银杏叶子该落了,梅花该开了吧。
“啊啊啊啊——”我听见有人在恸哭,在呼喊,声嘶力竭。
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有人在叫“承阳”,有人在叫“越西”。
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涌上来,一大口血从我口中喷溅而出,天地迅速地灰暗下来,我的脸颊失去了她的温暖。
在迷离时候,我想,在声嘶力竭呼喊着的人,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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