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记》 第十七章 万卷楼 免费试读
入学第一日晚上，慈心才记起赵夫子是留了课业的，除了背书外，还有三十篇抄写。家里的笔墨纸张珍贵，慈心舍不得用，故慈心没声张，只央宋娘子第二日早点叫醒自己。翌日，慈心果然起个大早，还不赖床，让宋娘子欷歔感叹一阵：“女儿长大啦，……勤奋刻苦啦。……巴啦巴啦……”合着宋懋睿平常上工的时辰，父女俩一起出了门。
与父亲在晨园门口分手，慈心匆忙赶到空无一人的教舍，开始认真抄写起来。其中陆续有人进来，慈心都没抬头，总算赶在上课钟鸣声起时，完成了课业。慈心搁下笔，活动了一下因刚才一番“奋笔疾书”而有些酸疼的手腕。看着因心焦而更不像话的字体，慈心打定主意：今日的课业一定今日完成！然后她拿出课本，开始上课。
下课后，方诏依然在教舍游廊下等慈心。因早上来的路上，宋懋睿已交待她，午间可与同学一起去吃饭，他不再来寻她了。慈心虽有遗憾，但也不缠人。因而见到方诏等她，慈心很高兴：吃饭有伴，不亦悦乎？
吃饭时，慈心觉得方娘子看自己的眼神似与昨日不同，但要说是哪里不同，又无法言语。吃完饭，慈心依旧与方氏母子在口福居门口道别。她慢慢向书院后门踱步，待回头不见了方氏母子，才匆匆掉头往晨园走去。
丙班教舍已经空无一人，而且地面桌案貌似都收拾过，慈心不由感叹烟霞书院的读书条件真是太好了！
慈心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放下书袋手袋，铺纸、研墨、提笔，开始认真做起课业来。一个半时辰过去，慈心写下最后一个字。她搁好笔，端详今日的抄写课业，字似乎比昨日写得好些，慈心满意地弯了眉眼，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哼唱起来。
今日已经和宋娘子报备过，午饭后自己要去万卷楼看看。终于可以到“图书馆”查阅自己想要的资料了，慈心兴奋得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
万卷楼位于仁礼路东面，六艺学院所在的静园正对过，独立的楼阁外加周围环绕的花园，形成一个单独的院落：书园。
迈进书园的院门，花木扶疏间，一条青砖甬道直通那栋面宽四间，楼高四层的楼阁。待走近，“万卷楼”三个金漆隶书衬着黑底的牌匾映入眼帘。书院正式班下午是有课的，这时辰，学生该在教舍听讲，慈心走到楼前时候，只见得一两人从中出入。
慈心从大开的双扇木门走进去，便嗅到扑鼻而来的墨香和些许的潮气。一丈宽的过道正对面，可见直通向二楼的楼梯，大过道两边是十几排特制的高大书架，向东西两侧呈微弧形蔓延。虽说楼中四面开窗，可书架上的竹简和纸书将架缝遮得严实，一眼竟看不到头尾。
“小姑娘，你走错门了罢？”一把苍老的声音在慈心右侧响起。
慈心侧头看见右边靠门口地方摆着一张高桌，其后端坐着一名穿着黑色深衣的白发老者，正用狐疑的眼光盯着自己。这该是书楼的录事了，慈心躬身一礼，拿出阅书笺递给老者，道：“录事，您好。我是书院稚龄丙班的宋慈心。这是我的阅书笺。”
老者接过阅书笺，两面翻看一下，确认是真的，略有迟疑后开口：“这阅书笺是谁予你的？稚龄班学童该无资格入书楼才是。”
“禀录事，是顾先生，嗯，松斋先生予我的。”慈心恭敬答道。
许是看到慈心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被问及阅书笺得来渠道，也答得明了清楚，老者打消了“小姑娘拣到别人阅书笺，贸然来此”的念头，但心内还是纳闷，松斋先生怎会予这么丁点小姑娘一张阅书笺。沉吟一下，老者把阅书笺递还慈心，道：“小姑娘，拿好你的阅书笺。我需向松斋先生确认这事，今日你且回吧。”随即又补充：“待明日再来。”
慈心接过阅书笺，无奈应声“好”。回头看看满屋书籍，按捺自己扑上去的心思，低头转身欲走。
“宋慈心！”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出声唤她。慈心抬头一看，见是顾明章，不由大喜：“顾明章！”
顾明章瞅见慈心弯弯的眉眼，听及语声里的欢欣，不由挑眉诧异：见到我，有恁高兴么？不过慈心下一句话，便让他明了个中缘由。
“你来了，太好了！他可以证明我这阅书笺真是顾先生给的！”慈心后半句是对录事老者说的。
顾明章不由嘴角微翘，转身向老者见礼问好，把手里的书卷递给他后，才道：“苏伯伯，宋慈心的阅书笺确是家父予她的。”
苏录事一边登记顾明章还来的书籍，一边答到：“哦，既然明章作证，你可进去阅书了。”
慈心没挪步，她还想询问老者楼内书籍种类的布局，但见其忙碌着，所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旁的顾明章瞥见，悄声问：“你有甚疑问？”
慈心道出心中所想，顾明章微微一笑，随即给她细细分说这楼中书籍布局：万卷楼的书籍是按四部分类法分布的。一楼是经部，收录儒家“十三经”及相关著作，包括易、诗、春秋等十个大类。二楼是史部，收录史书，包括正史、编年、杂史、别史、传记等十五个大类。三楼则是子部，收录诸子百家著作和类书，包括儒家、兵家、法家、医家、术数等十四大类。四楼为集部，收录诗文词总集和专集等，包括楚辞、词曲等五个大类。
慈心向顾明章道了谢，立马直奔楼梯去了。顾明章看她似有确切的寻书目标，不由大奇，心下对这父亲夸赞的小女孩越发有兴趣了。这时，苏录事已经完事，他看见小姑娘走上楼梯的身影，问出一个顾明章也想知道的问题：“她想找什么书？”
二楼的格局与一楼相同，但每排书架前都没有如前世图书馆那般，明确标出其上所列书籍属于何类的标签。慈心看着“浩如烟海”的典籍，认命地从右手边第一排书架开始找起。
慈心最想弄清楚的是现今她所处朝代的具体情况，比如开国皇帝是谁，从哪个前朝更迭来的，等等。翻找不到一刻钟，慈心又遇上一个无奈问题：现今她只得五岁，人小个矮，书架底下几层还好说，从顶层倒数下四层，她全够不着！慈心一边搓火自己的身高，一边使劲跳高蹦起去够书架上层的书籍。
“呵呵，窗户那边有供阅书者坐的圆凳，可搬来取书。”顾明章实在忍不住笑了，好心出言提醒。慈心侧头看去，他双手环臂，侧靠在一排书架上，显然已经站那一阵子了。思及刚才他对书楼书籍布局如此熟悉，慈心眼前一亮：这不现成的“人形检索机”么！
“你可知本朝史书放在哪儿么？嗯，还有大周朝的地志，或方志，那种总括性，介绍全国的地理书，有么？”慈心虚心请教。历史和地理是慈心一直心心念念想查阅的两项。顾明章又开始习惯性挑眉：她原来想找这两类书啊！
顾明章简单道了句：“跟我来。”转身往右侧过道走去，慈心赶紧快步跟上。终于不用一排排慢慢翻找了，太好了！慈心暗自庆幸。
“史部书籍均按朝代摆放。每朝的正史、别史、杂史等大类都作一处摆放，以方便借阅。这里三排即是放本朝史之处。”顾明章走到尽头倒数第三排书架前停下，抬手一指道。
“至于方志，则在三楼。现下你是要阅书还是……”顾明章询问慈心意见。
“先上三楼好了，今日能遇上你，真是幸事！”先把要寻的书籍所在位置找好再说，人家顾明章可不是天天都有空给你找书的！慈心立马判断出轻重，况且内心确是感激顾明章的“大力鼎助”，因而语气十分真诚。
顾明章看着慈心晶晶亮的黒眸，脸上还一副感激涕零样，不由发笑：“呵呵，走两步，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嗯，其实苏伯伯，就是苏录事，为人很好，对书楼所有书籍摆放都了如指掌。日后若有什么寻不到的书，可挑他不忙时助你。”
慈心忙点头，跟着他上了三楼，寻到大周朝方志所在书架，暗暗记下具体位置。慈心最想看的还是史书，她见顾明章在书架前梭巡，似是在找书，便想打个招呼后走人。
“顾明章，今日真是多谢你！耽误你不少时间，你忙哈，我下去阅书了。”
“稍等，我记得是放在这排的呀？”书架前梭巡的小少年，身量虽比慈心高一头，可也难企及书架上层。他脸有些红，不等慈心答话，便直奔左侧窗户那头去了。不一会儿，他搬回一个黄杨木圆凳，踩着上去够书架最顶层一本书。
“哈哈，找到了，便是这本。”顾明章站在凳子上翻开手里书册，见是自己要寻的，不由大喜。他跳下凳子，把手里书卷递给慈心，喜滋滋道：“喏，这便是你想寻的大周朝地志。”
慈心接过一看，很厚的一本书册，书皮印着名字：九州疆域志。随手翻看几页，果然是一本介绍各地方域境界、山川物产及风俗民情的志书，而且此书是图经版的，即随图附注叙述型，很有几分现代地理志的形式。
“这书是周朝开元年间编撰的，书名还是高祖御笔呢，读了它，当可一窥咱大周的山川地形风貌。”顾明章不忘补充为何单挑此书予她的缘由。
“谢谢！”慈心觉得今日能遇上顾明章真是太幸运了，看他如此精确给自己荐书，该是广读过不少类似的书册才是，不愧是天才少年呐。不过慈心最迫切想了解清楚的还是本朝历史，因而她合上手里书册，兀地蹲下，左右寻思着该把书藏哪最稳妥。
“你在作甚？”顾明章看不懂小女孩的动作。
“嘿嘿，我把书藏严实点儿啊，省得被人借走。”慈心把书放在书架下层一处较隐秘的地方，方起身答道。
“你现时便可借走啊？”顾明章不解。
“呵呵，我对顾先生说过，进书楼只阅不借，因我家还有一个不满两岁的幼弟，我怕一时不察，书被他撕坏就糟糕啦。”慈心解惑。
“哦，若你不说，……其实你那张阅书笺一次可借三卷书册的。父亲可没交待我，让你只阅不读。”顾明章对上慈心坦荡清澈的眼神，不由冒出一句。
“嗯，你替我向顾先生道谢。我能进书楼已经很高兴了。哦，对了，……”慈心一时有些忸怩起来，吞吐间，勉强问出：“你，你有甚么紧要的书要找么？如有空，可否也给我荐一本本朝的史书？”
顾明章失笑，叹气：“宋慈心，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算朋友了吧？朋友之间毋须如此客气吧？走吧。”
“嘿嘿，礼多人不怪嘛。改天我请你尝尝我娘做的薄荷糕哦，……对了，你也喜欢看史书和方志么？”慈心赶紧跟上，嘴里还不忘叨叨。
“嗯，祖父最爱史书，父亲最爱方志，我常帮他们来借书，故两者都涉猎了一些，不过我最爱的却是……”俩小边走边聊，渐渐没入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