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炉记》 第八章 焦灼 免费试读
好不容易劝住还想往溪里扎，要把鱼再捞回来的虎子，慈心爬上虎子后背，虎妞接过方林林手里的芦草，方菲菲一手攥着芦草，一手拉着妹妹，众人下山去也。
下山途中，看着虎子蔫头蔫脑的样子，慈心不由软声安慰：“虎子哥哥，下回你一定可以抓到更大的鱼！”
“老吃宋姨捎的点心果子，我以为这次抓到条大鱼，可以给心儿妹妹熬鱼汤喝呢……”虎子闷声道。没想到这浑小子心里还会因为老吃白食扭捏啊，啧啧，比方家姐妹强多了，慈心感叹。
回到慈心家，宋娘子果然回来了，还捎回一盒镇上荣丰斋的点心。有时候，慈心真觉得自己娘亲就是前世里所谓的“月光族”：每月都把慈心爹赚的钱用光、花光、吃光，一点积蓄也无。难道烟霞书院的差事都能媲美前世国家公务员一般的铁饭碗了？
宋娘子把点心分给五个孩子，慈心藉着让宋氏伺候自己“出恭”的机会，抱着娘亲的脖子，在宋娘子耳边轻声道：“娘，今天上山的时候，我遇见霞姑姑了。霞姑姑让我告诉您，有人到妙翠观打听一个女娃儿的事，她和静月姑姑今天就出门了。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一概说不知道。”
慈心顿了顿，接道：“还有，霞姑姑说，不要上山去找她们。嗯，还有，霞姑姑要我这样和你说话，不要被旁人听到，包括虎子哥哥他们。”
宋娘子的脸色一霎间苍白起来，慈心又天真地问了句：“娘，我谁都没有告诉哦！为什么霞姑姑让我这么跟您说话呢？嘻嘻～还怪好玩的！”说完，还眨巴着眼睛盯着宋娘子。唉，装小孩也不易啊。
宋娘子对慈心扯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正色道：“乖心儿，你真是个乖孩子！这事儿你做得很好！这番话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
“爹爹也不能说吗？”
“嗯，爹爹那，娘会跟他说的。还有啊，如果有人问起，娘是否认得霞姑姑、静月姑姑，心儿就说不认得，记住了么？”
“嗯，心儿记住了。”
待宋娘子和慈心回到堂屋，方菲菲已经吃完点心了，她眼尖地发现角落里还一个盖着青色棉布的篮子，就要走去瞧个仔细。宋娘子放开拉着慈心的手，疾步越过小姑娘，一把抄起篮子，笑道：“哎呀，这是给林先生家娘子捎的物事，可禁不得碰，我怎么给搁这了！”随即拎起篮子进卧房去了。
虎妞一脸不屑地看着有些讪讪的方菲菲，有心讥讽几句，想了想又闭嘴不语。而虎子和方林林还在那吃个不亦乐乎。
慈心好笑地看着这几个孩子，心道：难怪古代女子十五及笄，就可以出嫁了，看来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身体可能没发育好，但心智心性心眼绝对够了！
待把几个孩子都打发回家后，宋娘子又拉着慈心的手，细细地问了个遍，越问脸色越白。“……霞姑姑还告诉你，那些找她们的人还想到镇上打听？！”宋娘子失声叫了出来。
“娘，娘，您怎么了？霞姑姑说的是什么事情啊？”慈心扯着宋娘子的衣袖摇了摇，问道。
宋娘子恨不得立即出门找赵娘子、林娘子好好叮嘱一番，但看到慈心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脸，硬是按下自己焦灼的心思：这事可不能当着慈心面商量。看看天色，应是申时初(下午三点)，她略一计较，背对慈心蹲下，柔声道：“乖心儿，来，娘带你找爹爹去。”
宋家离烟霞书院后门不过二里地，宋娘子背着慈心走到离门口十丈远处，就放下慈心。宋娘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衫，又把慈心衣服上的褶皱抻了抻，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
守门的老张头是认得宋娘子的，但也是第一次看见宋娘子带着粉嫩的慈心来书院寻人，故有些惊讶地和宋娘子打招呼：“宋娘子好，今儿个怎么有空带你家的娃儿来让我认认脸了？”
宋娘子低声开口：“心儿，叫张老丈。”慈心乖巧地叫了声：“张老丈好！”随即附送一个甜美的笑容。
“好，好，乖娃儿。啧啧，宋娘子，你这闺女生得好啊！”老张头笑着夸赞。
“呵呵，她叫慈心。劳烦张门房帮忙唤我家郎君一趟，有劳了。”宋娘子直接道明来意，虽心焦得紧，脸上神色倒还正常。
“好说，好说，你等着，我去给你唤人。”老张头是个干脆人，也了解宋氏为人，没有实在要紧的事，断不会到书院寻人的，因此回了这句后就径直疾步往门里去了。
老张头进去以后，宋娘子拉着慈心的小手，怔愣着站在那发起呆来。慈心也不去扰她，自顾自打量这所闻名遐迩的书院外围。
只见白墙黒瓦迤逦，偶尔墙上开有圆形镂空嵌方格的窗棂，从中可窥内里郁木葱葱。虽是后门，但两扇黑漆大门也有半丈宽、两丈高，门上嵌“浑圆式”铜门环，左右各有一只两尺高的云纹圆形抱石鼓。从大开的门口看进去，是一堵山水浮雕影壁，生生挡住外人窥探的目光。
慈心对烟霞书院所知有限，只从爹娘的闲聊中零星知道一些信息。
比如现今的书院山长名顾子元，书院是顾子元的祖父创建的，其祖当年曾任国子监祭酒。
顾家一门书香传家，山长顾子元是当世大儒，曾任京城国子监太学院的博士。其长子顾守德十年前科举高中，留京当官。（就是慈心大伯跟的那位主子。）次子顾守仁也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却安于作个教书先生，为当朝有名的松斋先生，估计山长的接替人选便是他了。
在慈心看来，烟霞书院就是古代的私立学校嘛。像以前国外的著名私立大学一样，用来维持书院的经费，除来自创始人的家底外，还有知名“校友”的捐赠。
烟霞书院环境清幽，师资力量雄厚，学术气氛浓郁，故吸引了大量有志学子到书院求学，虽然束脩不菲，报名的人却多如过江之鲫，需经考核通过才允许入学。慈心听自家爹爹说过，烟霞书院比桂州官府办的免费州学还难考呢。
不过慈心对书院最感兴趣的是藏书楼！大凡知名的书院一定有一座汗牛充栋的藏书楼，相当于现世大学里的图书馆。在没有网络、没有百度的古代社会，想获得足量的信息，只能从书中来。
三年了，慈心没看过一本像样的书(家里那本《周髀算经》不算。)她只能不停地在脑中背诵或吟唱前世一些记得的诗词、歌曲什么的，以充作自己的“精神生活”。什么时候才能进到藏书楼里面，翻阅那些可爱的书籍呢？慈心望着书院门内的影壁，也想怔了。
正在娘儿俩出神的时候，老张头领着宋懋睿出来了。宋懋睿一见人，对老张头匆匆一揖手，便奔过来。待到跟前，宋懋睿上下仔细打量母女俩好几眼，才问道：“惠娘，这是怎么了？”
宋娘子弯下身，笑着对慈心说：“乖心儿，你在这等着，娘和爹说几句话啊。”说罢，站直身，用眼神示意宋懋睿到一旁说话。看着自己爹娘走出一丈远，宋娘子才嘀嘀咕咕在宋懋睿耳边咬着悄悄话，慈心看着宋懋睿没听几句，脸色一下就黒了。
慈心感觉好笑的同时，也有点感动。这对夫妻听闻有人要来寻自己，都是惊惶失色、心头惴惴，可见他们是真心把自己当亲生闺女看待，生怕有人夺走这份亲情。
慈心又想到白日山上那个看似“君子尔雅”的白衣男子，看他的衣着气度，非富即贵，只不知他是慈心的亲人还是仇人了。须知来寻人的可不都是自家的亲戚，最著名的例子么，便是赵氏孤儿。
况且好看的男人更需提防，说不定前一秒还对你笑得万分温柔，下一秒就往你心口捅刀子！慈心不由想起那张很久没有想到过的英俊面容，决绝时痛彻心腑的感觉忽地攥紧了慈心的小心脏。
慈心皱眉，弯腰蹲下，屏住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停，停，停，世上已无田心妍，慈心，你又起心魔了，快，快，快，淡定，淡定，淡定！需知道，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心儿，心儿，怎的了？怎的了？”宋娘子看慈心蹲下不动，不由丢下宋懋睿疾步过来查探。“没什么，娘，我就是站得累了。”慈心调节好表情，抬头给宋氏一个大大的笑脸。
宋娘子轻吁一口气，把慈心从地上抄起，一手托着她的膝窝，一手抚着她的后背，软声道：“哦，是娘疏忽了，心儿都站了这么久了。娘抱抱啊。”
宋懋睿也走过来，道：“惠娘，我进去交待一句。”说完便往书院后门走去。走到门房地方，还对老张头点点头。
慈心把头枕在宋娘子的颈侧，有些冰凉的小手环着宋娘子的脖子，像这三年来，慈心每次心魔起时那般做法，从这温婉妇人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温暖。不管找她的人是敌是友，她都不要离开娘的身边！慈心暗下决定。
宋娘子抱着慈心又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宋懋睿从书院出来了。他从宋娘子手里接过慈心，先宠溺地用自己泛青的下巴扎扎慈心的小脸，惹得慈心咯咯轻笑，然后把慈心身子一托，腿一分，便让慈心坐上自己肩头。
宋懋睿两手分别握着慈心的两手，一路缓行，宋娘子紧随一旁，不时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夫君和闺女玩闹，一家三口就这样和乐融融地走远了。守门的老张头看着这温馨一幕，想到自己孑然一人在世，差点便潸然泪下。
